“时间马厩”中的罪与非罪
——关于张庆国中篇小说《马厩之夜》的讨论
一、先锋写作的“落地”之作
霍俊明:大家好。今天我们主要是集中讨论刚刚发表在2014年第3期《人民文学》上的中篇小说《马厩之夜》。作者张庆国是一个非常平静的写作者,甚至可以说是是一个曾经很“先锋”的小说家。这部作品也不仅代表了个人意义上写作风格的转变,而且也可能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国先锋文学转型的一种“命运”。而安静的写作姿态在当下的小说生态与市场化的场域中显得几乎有些“格格不入”。我觉得越是这样的写作者越值得尊重,也值得深入探讨其文本的特点。我希望各位青年评论家尽量说真话,无论是肯定还是指出其存在的不足,这都应该是真正的“批评”所应该具有的。《马厩之夜》在我看来是一部特殊的指向“历史”和生命自身同时又在叙述方式上具有很强的个性尝试和探索的文本。
张莉: 张庆国的《马厩之夜》,是一位有过先锋写作经验的作家的“落地”之作。故事性很强,叙述的语言也与当下流行文学期刊上的语言保持了距离。它让我想到新历史主义小说的某种调性,但整部小说又是结实的。
金理:初读张庆国的《马厩之夜》,在形式和内容上似乎都有似曾相识之感。个人孤身深入历史迷雾探寻谜底,这样的情节推动此前在先锋文学、新历史主义小说中都曾被演绎。而“敌方之女”的故事,无疑让人想起《羊脂球》或《我在霞村的时候》(这里“敌方之女”的说法就来自王德威对“贞贞”的概括)。自古以来,“敌方之女”往往成为战争获胜一方的战利品,因为她们不是同类,所以施之于同类身上的道德、人道主义等等可以无所顾忌;但是且慢,这只是问题的一方面,“敌方之女”的身心首先被敌人所蹂躏,此后,她们作为“被敌人蹂躏的女人”(一个耻辱的象征)其尊严将再次遭到同胞鄙弃、或明或暗的拒斥。在《马厩之夜》里,悲剧降临到了小桃子身上。
李文钢:作为一位颇有成就的小说家,张庆国先生的叙事艺术堪称精致成熟,这一点在《马厩之夜》中仍有表现。尤其是文中那些信手拈来的精彩比喻,不时给人眼前一亮之感,颇见功力。然而,在艺术本身之外,这篇小说却有着更为沉重的话题引人深思。
程天翔:近年来,不少作家将笔触深入到抗战题材领域,逐渐成为一股写作潮流。不仅作品数量可观,类型上也可谓“花样繁多”。无论是“英雄主义”的土匪抗战,还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帮会抗战,都或多或少表现出此类作品在市场经济影响下的浮躁特征。但张庆国的《马厩之夜》不同,这部小说表面上也属于抗战题材范畴,但和其他作品相比,它在叙事的视角和结构方面给人印象深刻,显得非常独特。
房伟:《马厩之夜》这部小说充满了历史的神秘气息。桃县桃花村一个叫做“桃子”的慰安妇的命运,在数十年后的后辈思绪中,被还原和想象。张庆国没有宏大叙事惯常的民族国家的忧患感与使命感,而是从复杂人性的幽微之处,从历史毛绒绒的现场感中,去探究世界的真相和历史的本源。
王学东:张庆国在小说领域中已创作了颇具特色的《卡奴亚罗契约》等小说,并初步酿造出了一个属于自我的艺术疆域。他近期创作的中篇小说《马厩之夜》,在其小说创作中有着特殊地位和重要意义。这篇小说的一个重要的特征就是,在“战争”这个主题之下弹奏人性和命运。更为重要的是,他小说中“战争与人性”摩擦的“战争书写”,蕴含着比较独特的“战争美学”,让我们看到了当代战争文学写作的新可能。
陈亮: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有关“后退”的故事。陈医生本来可以坚决一点,不给日本人做事,可他想到自己有娇妻幼子,只能委曲逢迎,从自己的行事准则上后退了一小步,给日本人当了翻译,直至到桃花村为日本人招揽慰安妇。桃花村的主事者王老爷本来也可以坚决一点,不给日本人派慰安妇,哪怕拼个玉碎,可他想到村中力量比起日军势单力薄,不敢逞强,只能从自己的道德标准上后退一小步,图个瓦全,派出村里非直系的外来女子去做慰安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