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路,长流的溪,这个曾经被称作深沟的地方遍植新银合欢。浓密的绿覆盖山体,褐色的山岩藏匿其中,根本看不出泥石流冲刷过的痕迹。顺着宽阔的道路前行,沿途的植被越茂密,意味着我离乌蒙山脉的最高峰牯牛山越近。这是我第三次走进东川,走进大山深处,近距离感受山川风貌以及乡村脱贫后的变化。
李子沟村有很多光环,它在2021年被评为云南省美丽乡村,是东川第一个完成乡村振兴总规划的村。李子沟最有名的是它的开花洋芋,也就是马铃薯。这种洋芋生长在磷矿带,口感比普通的马铃薯更糯,蒸熟后会自然裂开,形似绽放的花朵。开花洋芋不愁销路,它在市面上的价格最高能卖到十五元,是其他品种洋芋的三至五倍。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产业振兴,除继续打造“李子沟开花洋芋”这一品牌外,这里还引进了大学生返乡创业的典范“鹅名堂”,利用土地资源、林下经济,带动群众发展鹅产业所需的青草饲料种植、家庭农场养殖的种养产业发展链,进一步优化产业布局。近年来,李子沟村还结合自身的资源独特性,先后举办了开花洋芋节、露营活动、登山比赛、瓜果采摘、洋芋运动会、禅修等丰富多样的文娱活动。同时,这里还建成了旅游服务中心、登山步道、农家乐、民宿、以及生态鹅养殖园、李子沟开花洋芋园、果蔬采摘园等旅游配套设施。在此基础上还推出了石板、根雕、盆景、布鞋、布垫、坐墩等手工艺品;土蜂蜜、老腊肉、野生菌,鹅肉、洋芋等乡村旅游商品。多措并举,发展乡村休闲旅游业,促进一二三产业融合。
八角地是李子沟村的整村搬迁小组。这里背靠大牯牛山,临崖,有环山公路穿村而过,错落有致的石板房、土坯房依地势而建。易地搬迁后,无人居住的房屋被流转出去,开发康养、教育基地以及民宿。拾级而上,有几处正在进行改造的土坯房。远看,依旧是褐色的墙,黑色的瓦,跨过门栏,才知别有洞天。重新粉刷过的白墙,一应俱全的现代化家具和生机盎然的绿植,令人眼前一亮。改造还在继续,院子堆着锯了一半的木料,却不见主人的踪影。直到从走廊穿到后院,才看到头发上满是浅黄锯末的女主人。女主人的名字叫张茜,她正在清理这些碎屑,一股股清泉从自来水管涌出,充满新生的活力。
箐口和李子沟在牯牛山的两个梁子上,两村相距不远。箐口村的特色旅游产业以道教文化和石文化为中心,道教文化主要指的是位于大牯牛山山麓的紫霞宫,石文化则是从汪家箐石板房所衍生出来的。汪家箐是箐口村的一个村民小组,因为地处牯牛山,最不缺的就是石头。有这一优势在先,再加上交通闭塞,运输不便,这里的人便直接取山中的青石,用石块砌墙,以石板盖顶,连一些生活起居用品也都是石头所造。建成后的房屋不仅通风透气,防火防潮,从外观看上去,还能与周围的环境相映衬,有一种自然、协调之美。汪家箐石板房的数量多于八角地,建造时间也早一些,是东川的一大亮点。这些凝聚着人类智慧结晶的石板房,先后被冠以昆明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云南省历史文化名村等头衔,2014年还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吸引着无数的人前来观光与探索。
二
提起东川,大部分人会想到东川红土地。这被无数摄影爱好者奉为“圣地”的地方,是除巴西立约热内卢外最具气势的红土地。它独特的色彩来自于土壤里的铁与空气产生的氧化还原反应,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这个世界上最具观赏性的人文自然景观。这些斑斓的色块,宛如上帝打翻的调色盘,
花沟村就坐落在这殷红与赭红交错的色块间。它隶属东川区红土地镇,作为东川区乡村振兴的示范点,花沟村结合乡村振兴政策以小组为单位对村落进行了风貌改造,房梁与屋顶重新翻修,那些遍布村庄各处、肆意流淌的污水,通过一根根排水管汇集到水池,有序地进行净化处理。乡村振兴离不开产业的转型发展,除了旅游业外,花沟村还通过种植羊肚菌等高利润作物来发展林下经济;种植可食用百合花,来发展观光农业,用产业来带动旅游,以旅游来刺激产业发展。
村里有一棵千年老龙树,被这里的人们奉为神树,也被称为彝族的谜之树。花沟村的村支书王正四说:“老龙树是香杉,从我有记忆开始,这棵树周围一直没有可以与之“争锋”的树,树下从未长过杂草,飞鸟也不会落在枝头。最为传奇的是,它曾在1963年至1965年间枯黄过,1966年才重新活过来。”出于敬畏以及一些别的原因,我没有走近它,只在离开的时候与之进行了短暂的目光交接。与红土地明艳热烈的色彩不同,它所处的世界,是更暗一些的色调,像一名目光深邃的老人,存在于村庄出现之前。四周的山坡鹅卵石遍布,似乎在说,曾有河流从此处经过,而只有它看见。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野,在阳光灿烂或是大雨滂沱的某天,它诞生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切都很安静,一切都很平凡,和过去的某天一样。没有人见证它的诞生,也没有人看到它的生长。我们不知道第一个走近它的人,是被如盖的树冠吸引还是想探索那看不见的、藏在暗处的庞大根系,就像我们也说不清,植物究竟更向往高处的阳光,还是更向往深处的水一样。但可以确定是,这棵重获新生的老龙树拥有了更加顽强的生命力。
三
从花沟去洒海的路上,雨一直下,道路湿滑。沿着铜矿公路向山里行进,雨越下越大。浓雾填满了山谷,视线迷蒙不清,气温也随之降低。车窗外有清脆的声音,抬眼看去,是小小的、透明的冰晶在击打玻璃。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上开车需要专注。往下,是四百多米深的河谷;往上,是海拔四千多米的陡崖。这条险峻的铜矿公路,是东川的第一条公路,它的诞生,不仅结束了人背马驮的运铜历史,也象征着无数人的心血与牺牲,清标洞便是为了纪念负责公路隧道开凿任务的工程师周清标而得名。高速公路修通后,这条路少有人走,在时间的侵蚀下,洞口的字迹也渐渐难以辨认,但关于它的故事依旧在流传,因为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人,曾为这片土地带来文明。
洒海是汤丹镇边缘的一个村。已经闭库的小江尾矿库不再用于堆存工业废渣,取而代之是盛开在废弃尾矿库上的五百亩花卉。这个季节还没有花,站在玻璃观景台向下看,那些充满艺术感的线条,像是绘在大地上的美丽图画。不难想象出春天的花海会是什么样。除了尾矿库变花海外,洒海村还有另外“三变”:荒山变果园,建设了千亩木瓜种植基地,美化环境的同时,还能使农户增收;荒坡变家园,将乌龟山变为农危改集中安置区,解决村民住房问题;荒滩变乐园,通过增加植被覆盖率,将曾经的荒滩变成居民的休闲娱乐区。洒海村还形成了“一心一廊五结合”的规划布局。“一心”是以生态修复为核心,“一廊”则以小清河发展长廊,“五结合”即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相结合。围绕小清河河滩、清河古镇特色民居、御江园花海,七彩稻田,小江沿岸时鲜蔬果,打造集现代农业、休闲旅游、田园风光为一体的田园综合体,形成以乡村旅游为主导,促进产业融合发展的可持续发展模式。
与许多传统村落相比,中河村最不缺的是水。距离洒海村不远的中河村处于河谷地带,整体西高东低,坡度变化大,村庄背山面水,村前耕地缓坡,村后高山陡峭;境内有普岔河、中厂河汇于村前的小清河。在乡村振兴过程中,最显著的就是人居环境的变化,现在的中河村整体向滨水区域扩张,道路重新翻修,一幢幢砖房拔地而起,整村面貌焕然一新。除此之外,村里还通过安排公益性岗位,包段负责街道卫生,以积分卡的方式来激励个人重视家庭卫生。村里保留着一座铁索桥“安顺桥”,建于清光绪年间,由当时清朝政府委派督办云南矿务的钦命大臣唐为筹资兴建。安顺桥是汤丹至昆明运铜古驿道必经之地,也是清代东川铜运之路的咽喉。历经百年风雨,桥上的木板已经腐坏更换过很多次,可牢固的桥链至今依然没有生锈。
四
“我八五年到乡镇文化站工作,要进城的话只能走路到因民或者落雪坐客车。落雪那个地方一到冬季就大雪封山,当时走惯了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心惊胆战。”舍块乡文化中心主任孙金山一边回忆着过去的情景,一边领着我们参观,介绍舍块乡的基本情况。舍块乡地处东川北部,全乡下辖八个村,均为建档立卡户贫困村。和很多易地搬迁的村落一样,这里最大问题就是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问题。舍块一词来源彝语,意为“洒满阳光的山坡”,我们所在地方是最大的舍块乡最大的易地搬迁点隆康园,除此之外,还有七个易地搬迁点分布在东川城区。走在硬化过的水泥路上,一栋栋褐色高层建筑映入眼帘,这些规整宽敞的楼房和山里的土坯房不同,住在里面的人不用担心冷风和雪花从土墙的缝隙间钻进来,人人都可以蜷起身体睡一个好觉。
小区的休闲亭里摆了几张简易方桌,桌上是纸笔和墨。几名中年男子站在桌前,专心地写字。红纸黑字,写得最多的是“福”,其余则是对联。看到亭子的周围站满了人,我才意识到春节快要来了。
人散去时,走过来一名老人,她拿起摊在石凳上的春联,怯怯地问:“这个要给多少钱?”
“不要钱,您拿着走就行。”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老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
或许是春天将至,亦或是这个冬天本就不冷。我看着老人的背影,无端感受到一股暖意。就像春联象征着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景一样,在这里,贫穷落后都将成为过去,此后的每个冬天都将洒满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