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瓦底江之歌
请向流水说:我的大半生
不在这段文字里。那些失散的声音
终将向这里汇聚,流水的囚徒,在这里出生
从这里出发。多年后
我写下的诗篇,并不能改变
江水的流程和走向
也不能改变一个偷渡者的命运。每当风
从脸上吹过,有那么一瞬
一个乱世的少年,与伊洛瓦底江
就有了一丝牵挂:
不管山河如何破碎,江水
还是完整的,不像我,写诗,流浪
到处诉说人世的痛苦与沧桑。我知道
我热爱的一切,还在水里,风和落日
守护着它们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在乱世,流水远去的远方
未必能给我想像的激情和安慰,但除了流水
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比喻
能痛快地讲述我和我的亲人颠沛流离的一生
无论我走多远,走多久
请向流水说:
我懂,我知道。
伊洛瓦底江的码头
还有一盏灯
无辜地为我亮着
不像河水,到哪里都可以带着自己的岸
我也是从那里离开的,像落叶
从不在风中喊疼
像石头在沉默中加深着裂纹与自尊
村庄还在,风也一样
桃树在开它的花,被遗忘的
不会像风从头再来一遍。哪些人哪些事
可以称得上遥远
没有人可以留在原地,记忆之光
穿过殿堂,也穿过废墟
从不担心留下来的空虚
陷入黑暗。事实上很快被风、阴影和回声填满
不能用去年的雨水
浇灌今年的黑和忧伤
也不像河水,到哪里都可以带着自己的岸
遍地月光的国度是存在过的
遍地月光的国度是存在过的——
那时的月光,
屋顶有一份,水井有一份,
夜鸟和走兽也有一份。
列国分疆那一年,
天下君王急着加冕,月光
被一一瓜分了。我分到的那一点
和她神秘冷艳的身世,
一起私藏到一首打动了我的诗歌中,秘不示人。
我们沒有互道晚安。
但我在地上奔跑的时候,
在翻山迷了路的时候,
似乎有一个声音从天上
低低地喊我一声。
当我手指月亮
当我手指月亮,欲说还休
你说那只是一个黄烧饼,像失色的爱
不能代表我们一生的过错
现在人们不需要月亮了,一轮清辉
不等于我的失眠
一地荒凉,不象征我的悲伤。我不需要歌唱
我不想把声音
留在寂静里
当我爱上一座山,和它的寂静
我的心就不会背叛
即使只剩下零乱的日子,愧对日升与日落
月光庇护了村庄和过往。我的心低于流水,高于光
不需要重新做人,也无往事可决别
只需要从头收拾。它们是——
这些年我写下的文字
我种下的玫瑰
简评
李小松,诗人,昆明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人生研究》《既往》《老去的时光》等诗集。
当人落入滚滚红尘,就不得不被时潮的洪流所裹挟,沉浮不由自定,全在于那强势的奔流之力。
然而,总有不随波逐流者,在急流中抗争,悲壮惨烈,死而后已。就像伊洛瓦底江之于有着特殊边地经历的杨启文。
对杨启文而言,人生就像一场逃亡,因着一个理想,也因着一种不屈。
但他心里始终存留着一个“遍地月光的国度”,因此,哪怕头破血流,也要追寻求索。
在杨启文的诗中,月光,代表一种普世的美好。当它被抢夺、瓜分,它就隐藏了。但杨启文已让这月光驻进他的文字,成为他文字的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