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一部“边地”文化探源之作 胡正刚《南山行》散文集赏析
发布时间:2023-01-04 17:56
信息来源:春城文艺

一部“边地”文化探源之作——

胡正刚《南山行》散文集赏析

李存梅

胡正刚散文集《南山行》,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24万字,由青年作家阿格基博为其作序,获“骏马奖”的大理青年作家李达伟为其写后序与创作访谈录。该书分为《驻村记》《西河志》《热血吟》三部分,内容写的是与巍山有关的扶贫、山水和历史人物。胡正刚于1986 年出生在楚雄彝族自治州姚安县,著有诗集《问自己》、非虚构作品《丛林里的北回归线——云南特有族群及原生文明田野调查笔记》,其作品以诗歌见长。他于2019年至 2021 年在巍山县南山村驻村,文集就是他在驻村期间的纪实之作。作为一部纪实散文,读之有三大特点:

一是行文简洁、质朴,用诗歌的语言,抒写出农村生活的客观性与真实性。《驻村记》25篇短文中,基本是一事一记,内容皆是作者在南山村驻村工作时的见闻,亲历的人和事。作者选择典型个案,用平实客观的文字,记录、呈现人物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读之让人感受到南山村的贫困人群,他们各有各的遭遇,各有各的困难,甚至人生的不幸。文章长短不一,结尾皆干净利落,留给读者更多想象空间和启示。如《失语者》开篇写到:“一天入户走访时,在村里遇到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问我‘国家给困难群众发钱买肉吃,我什么时候来村委会领钱?’……这个男人的神色和村民一般无二,他衣着寒酸,满脸落魄,但却说着一口流利顺畅的粤语,腔调和香港电影里的一模一样,他的外观和问题都让我一头雾水。我只好用普通话答复:‘村里目前还没有接到这个通知’”。开门见山,形象生动地呈现出一个“典型”困难户陈春等、靠、要的面目。待作者深入了解后,才知道陈春有看新闻的习惯,新闻里说什么优惠政策,他就会来找村干部要。陈春原来是脑子灵活,有着传奇故事的人。他曾是一家小工厂的会计,二十多年前借着出差机会,留下假身份信息,卷走工厂十多万元巨款,然后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数年担惊受怕逃避追捕,他那一口粤语就是为了躲避警察追捕而学的。可他遇上了一个偏执的厂长,放弃事业,抛开家庭穷追不舍,满世界寻找陈春。当找到时,被卷走的巨款已消耗殆尽,他们皆沦为流浪汉。面对对方,他们都无语了,平静地走进派出所,陈春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厂长不知所终。当陈春出狱回到家乡,一切都变了,他把自己弄丢,再也回不到曾经的家了。在一次帮人建房时,路过的村民喊一声他的名字,他回头顾盼时从脚手架上摔下,导致一手一脚骨折,失去劳动能力,成为困难户。可他独人独户,纳入不了建档立卡贫困户,村干部又想方设法,帮他介绍对象,因他和女方相互看不上眼,也就不了了之。看到陈春家摇摇欲坠的危房,村干部又想办法,帮他安排廉租房。在一个暴风雨夜,陈春家危房倒塌了,刚巧有人看到他头天回来。大家想,陈春回来,房屋倒塌,他一定被埋在瓦砾中了。电话联系不上,驻村队员和村干部们急匆匆赶到,连夜淋雨清理废墟,翻遍瓦砾塌屋,也未见到陈春踪影。待满身是泥水的施救人员坐下休息时,晨光下,人群中出现了陈春的身影,他“脸上带着一种惊异、好奇的神色,与其他围观者别无二致。”原来他回家只是顺便看一下,忙着赴发小之约,喝酒去了,他还把手机忘在老屋里,当别人把从废墟中刨出来的手机递给他,他试试还能用,竟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就这么一个被村民用反话说成“飞檐走壁的人才,上过十多年大学”的人,一个可恨又可怜之的人,他的遭遇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贫穷活该!但国家没有嫌弃他,村上依然想方设法帮助、关心他,真正做到脱贫不落下一个人。

《独居者》,开头写一个村民夜晚到山里烧蜂包,看到桉树上挂着一具男尸,惊魂未定跑到村委会报告。村干部第一反应,想到的是白富上吊了,后来确定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自绝。白富是村里的困难户,年轻时丧妻,一个人带两儿子过日子,由于他性格沉闷,不善沟通,独自抚养两个儿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大儿子走上歧途,吸毒被拉去强制戒毒;小儿子长期饮酒,导致精神残疾,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父子仨靠每月一千元低保生活,小儿子治病每月花去收入大半。他家住的房屋因没钱修缮漏雨,村上争取资金为其修缮加固,添置必要家具,白富受不了村里人对他家的闲言碎语,独自搬到远离村庄的深山里居住,家里的房屋田地也就闲置荒芜了。村干部们做工作让他回来居住,帮他打扫庭院,铲除杂草,他依然不愿回来,独居在那无电无水、低矮黑暗的土坯房里。作者和村干部带着米油、鸡蛋、口罩和消毒液找到白富的土坯房里,他不在家,等一会他扛着锄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告诉来看望的干部们,他去种玉米了,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死人的事他也听说了,别人传说以为是他,他说得漠然,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独居者》可以说是一部底层百姓的苦难史,他们的贫穷,有各种原因,但那种“不敢歇下来”的生存“法则”,却在他们的苦难、无奈、求生中延续。对这些人,国家竭尽全能帮扶他们,要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赌徒》,罗万去赌博,赌一个通宵,输了找作者借钱。罗万一心想着要搬回本钱,并举出一些似是而非、传闻赌博赢钱的个例宽慰麻痹自己。直到国家加大扫黑除恶力度,村里没人敢再赌博,村风民风好转了,只要说起赌博,罗万依然兴奋不已。这篇短文,写出了赌博人的心理活动和人性的弱点。好赌的人,即便赌到家破人亡,依旧念念不忘,想着天上会掉馅饼,一夜能暴富的传言。常言道,十赌九输,在《表情》一文中,聋哑人陈信有一门架模的好手艺,收入不错,娶到一个正常姑娘做老婆,他不抽烟喝酒,就喜欢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儿子也跟着染上赌瘾被拘留,一次陈信与同伴玩得不亦乐乎,被巡查组逮个正着,同伴想溜,他却比手划脚,咿咿呀呀叫同伴回来,同伴指给他看身后有人。当他回过头,脸上顿时出现了“焦虑、疑惑、惊恐、羞愧和不知所措”的混杂表情,要不是作者亲眼目睹,写小说的人也虚构不出来,一个聋哑人赌博被逮会有那么丰富表情。对于赌徒来说,靠他们自身约束自己,那是很难的,只有外力强制改变,清除赌博窝子,让赌博没有生存的“土壤”,他们才能回归正常生活。

《葬礼》写的是一对夫妻,儿子意外去世,母亲经不起刺激疯了,时间一长,丈夫也对疯妻无能为力,任由她自生自灭。村里传出男人另有相好,疯妻死亡,按习俗,后家要来找麻烦,驻村队员上门做工作,疫情期间不能聚集,最后让男人给妻子后家赔礼道歉,磕头谢罪,平息事端。男人在葬妻后第三天,不管他人说啥,骑着三轮车拉客,挣钱去了。农村工作,事无巨细,各种各样的矛盾,大到人命关天,小到鸡毛蒜皮,一些村民都会来找驻村队员和村干部,如何化解矛盾,让村民心服口服,着实不易。

《驻村记》从不同侧面撷取了不同人物,不同事件,反映出农民生存的真实状况和国家的扶贫工作情况。表面看是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小故事,实则是对当前农村现状、底层农民人性的客观呈现与剖析。贫困人群,不管哪种原因导致的贫穷,国家都要针对他们户采取精准帮扶,让其脱贫出列,过上幸福生活;同时,也反映脱贫攻坚的艰巨性,乡村振兴的任重道远。

二是史料性强,融情于理,引用分析准确到位,对传承弘扬“河文化”起到不可小觑的作用。《南山行》三部分中,分量重一些的是《西河志》,共37篇,其写法与另外两部分有所不同。不同之处就在于作者情感丰沛,曾多次实地对西河沿岸的田地、村庄、景物、地理、风俗文化作了田野调查,并查阅了大量史料。《西河志》开篇写到:“西河是红河的上游正源,我工作和生活的村子就在西河岸边,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点点靠近这条河流,靠近它的河岸、河床、流水和内心。”离开巍山后,作者在《别离》中写到:“村居寂寥,只要手边没有紧迫的事情,我都会来到西河边,在河岸或者河床上闲逛……西河在大地上流淌,也时时刻刻在我的身体和内心里流淌。离开巍山之后,我依旧随身携带着这条河流,每当想起它,胸腔中就会回荡起它的涛声,脑海里也闪烁着它明灭不息的波光。”这要对西河有多深的情感,才能如此诗意地写一条河流?看看《西河志》中的一些标题:红河之源、徐霞客的巍山之行、溯源红河、《皇舆全览图》中的西河、马帮旅行、永济桥、茶马古道上的马帮村落、龙于图山城与九曲十八弯、从古石祠到娘娘庙、将军系马的村落、永春桥和逛桥会、三官寺、河流地理与水文化、在“父亲河”的哺育下、棠梨花粑粑、深山藏美酒、百抖茶等等,作者在巍山驻村两年,利用工作之余对红河正源,全长70公里的西河干流河段及西河水系、流域、沿河人文、发展变化、历史溯源等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走访调查,考证着色,绘制出了一幅动态的《西河志》画卷。

红河发源于大理巍山县北部的花盘山,流经大理、楚雄、玉溪、红河四个州市的17个县市,在河口县与南溪河汇合,流入越南老街,经北部湾注入南海。在云南众多河流中,红河是唯一发源于云南境内、流经东南亚地区的一条国际性重要河流。西河为红河正源,被称做巍山的“父亲河”,他养育着世世代代沿河两岸的人民,形成了特有的茶酒、饮食、桥会等“西河文化”。可以说,《西河志》为巍山的河文化发展做了一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大好事;也为云南的地理河流文化探究提供了一份宝贵的文史资料。云南是一个多民族的边疆省份,每个民族都有其特有的民俗文化,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有些民族的民俗文化已经被同质化了,需要有人去抢救、发掘、传承和弘扬。

三是用诗歌解读历史人物事件,让几百年前的“边地”文化再现光芒。《南山行》最后一部分《热血吟》共25篇,作者用陈佐才的诗句,对其一生进行探究、剖析、还原。陈佐才何许人也?为何值得作者用《南山行》三分之一的篇幅进行探究、抒写?

陈佐才(公元1627年至1697年),字冀叔,别号睡隐子、隐石山人,大理州巍山县人。生于明朝末年,青年时投身末代黔国公沐天波麾下任把总一职。明亡后,他弃剑归乡,隐居在巍山盟石山中,以诗酒自娱。隐居的陈佐才,生前只喝雨水,出行必戴斗笠、骑毛驴,以示“不饮清水,不戴清天,不践清土”;死前一年,他凿石为棺,死后埋入石棺,以示“不葬清土”。他一生作诗800多首,诗歌大多抒发亡国之悲和遗民气节,传世之作有《宁瘦居草》《宁瘦居续集》《是何庵集》《天叫集》等。作者到巍山驻村,带着陈佐才诗集,有空就阅读,查阅大量与陈佐才有关的志书、史料,走访陈佐才后人,并多次到陈佐才生前隐居地是何庵及死后所葬的石棺墓地进行探究。经探究、考证、走访、梳理,用陈佐才诗歌探寻出其诗思脉络,还原出他的人生经历,写出陈佐才个人“传记”《热血吟》。

读《热血吟》,能让读者感受到一个明朝“遗老”跃然眼前,他曾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青年时参军入伍,征战四方,只可惜生不逢时,赶上明朝灭亡。他一生对明朝忠心耿耿,怀抱反清复明愿望,不愿与清朝同流。在反清复明希望破灭后,悲愤感伤,长期隐居山中,吟诗访友,与诗酒为伴,并以“独长发、方袍、素冠、博带,凛凛英气,不为威武屈”的特立独行,给世人树立了一个“忠义遗老”的榜样。

文章千古事,留给后人评。从作者引用陈佐才的诗句中可以看出,陈佐才在云南古代文学史上,有其一席之地。诚然,作者苦心撰写的《热血吟》,对今后研究巍山历史人物陈佐才积累了大量有价值的文史资料;同时,也为云南古代诗歌研究起到一定的引荐作用。

《南山行》是一部行走的诗文文集,除了上述特点外,其文章材料真实、可靠,还具有第一手材料的特性,可以作为写作素材来读,书中数个故事,内容关联或不关联,皆为作者亲历、见闻、查阅、考证得来,对于搞文学创作的人来说,可作为素材取舍,加工和使用。

当然,《南山行》一书,读之也有不足之处:一是素材运用与串连技巧还不够纯熟,读之有散碎之感。二是素材的取得对一个作家弥足珍贵,书中的三部分,每一部分都可以作为一个大长篇来写,而作者在一部散文集中用了,显得素材有些浪费,可惜了。三是创作深度还不够,如《驻村记》,文章简练,是优点,也是缺点,文贵曲折,太简练了,创作的深度就会受到影响,作者还可以进一步扩展,挖掘,让内容更详实,人物更丰满。

作者简介

李存梅,笔名峰玮蔚。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云南省诗词学会理事,中国诗赋网编辑,自媒体《凤龙湾》微刊主编,有摄影作品、小说、散文、儿童文学、评论、诗词、楹联等近400万字发表于《楹联博览》《中国税务报》《边疆文学·文艺评论》《云南经济日报·文化周刊》《云南老年报·文化周刊》《春城晚报·副刊》等纸质刊物和网络媒体。作品曾多次获奖,入选《2019-2021云南文学年选·儿童文学卷》《行走云南 为我癫狂》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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