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文学青年有机会见到鲁迅先生,会非常激动。诗人柯仲平到访鲁迅,见到鲁迅先生后,兴奋得跳上桌子,大声朗诵自己的诗歌。今天,我们能见到周良沛老师也不容易。良沛老师深居简出,大隐隐于市,能见到他,机会难得,应该感到高兴,感到荣幸。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我上一次见到良沛老师,还是2019年的事。省文联离退休干部到滇池的一个水源地丰泽园活动,我作为文联的家属也去参加了,有幸在活动地遇到了良沛老师,非常高兴。能见到良沛老师的时候并不多,但一见到他,我就会称呼他一声“周大师”。这里虽有一点亲切的玩笑成分,更多的却是在表达发自内心的崇敬。
知晓“周良沛”这个名字时,我还在昆明师范学院(现云南师范大学)读物理系。我是1978年考上大学的,那一年,是“文革”以后恢复高考实行全国统考的第一年。我虽然自幼热爱文学,但由于父亲从事文职工作曾被划为“右派”,就对学文心有余悸。而历来又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话深入人心,我也不免受到影响,就选择攻读物理专业。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思想的大河解冻,阳光照进了人们心里,而这一片灿烂的阳光中,最耀眼炫目的一道是文学。那是一个文学的时代,在大学里,更是如此。刘心武的《班主任》《爱情的位置》炙手可热,舒婷的《双桅船》的诗歌以传抄的形式流行,传来了顾城“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的声音,张洁喃喃地告诉你《爱是不能忘记的》。他们的讲述、歌吟、呐喊,与滚滚向前的时代浪潮同频共振,有力地拍击着中国人的心房。文学已不仅仅是文学,它是山谷里炸响的惊雷,是一股冲决人们心中篱籓的大潮,我也是在这样的劈头而来的狂浪冲击下调转船头的。莺梦重温,我的枕边开始堆满了各种过去看不到的文史哲古今中外名著。
和这股大潮一起向我涌来的还有一个名字:周良沛。这是因为他所编的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戴望舒诗集》和《徐志摩诗集》。这两本诗集里的诗,在当时都是被冰封雪藏的,是像我这样的当时的年轻一代见所未见的。它们的问世,在广大读者面前打开了一扇窗,让大家知道,诗歌完全可以以另一种形态存在,而且曾经以另一种形态存在。这是两本在极度需要的时间、极度需要的空间,编出来的人们极度需要的书,不啻及时雨。像戴望舒的《雨巷》《我用残损的手掌》,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沙扬娜拉——赠日本女郎》等著名诗章,都是由于良沛老师的辛勤劳动,而重新变得家喻户晓,也为当时的诗歌创作提供了一种样本,对当时澎湃兴起和蓬勃发展的新诗创作,起到了推动作用。这两本诗集,一时洛阳纸贵,大家都以拥有一册为骄傲。
由于对这两本书的喜爱,周良沛这个名字就牢牢刻印在了我的心里。我收藏的《戴望舒诗集》是1981年出版的,由大理的著名画家谢长辛作为珍贵礼物赠送给我老父亲,传我留存至今。
据良沛老师在《戴望舒诗集》后记里所说,原先良沛老师建议徐迟来编《戴望舒诗集》,但徐迟太忙,后来就由良沛老师来编了,可以说这件事历史地落到了周老师的肩上。《戴望舒诗集》的序是良沛老师约请卞之琳写的,也收入了艾青于1956年写的《望舒的诗》一文,编得非常用心。良沛老师后来还编过很多很多非常有价值的书,但我认为,单凭编了这两本书,就堪称编辑大家。
我见到良沛老师,还是在读大学期间。有一次,好像是中文系的同学把良沛老师请来讲课。得知消息后,我也去客串挤进了会场。那天的情况如今还历历在目。周老师拄着一根手杖,穿着一件风衣,走上讲台,把风衣往后一撩,就开讲了。真是好一个潇洒了得,完完全全的诗人气质、诗人气派。讲的内容我记得的还有这么几点。周老师讲到了当时刚开过的一次很引人注目的诗歌笔会。好像是在延安开的。好像当时所有名噪一时的实力派诗人,如北岛、顾城、江河、杨炼等都去了。记得周老师说,到会议地点住下之后,就寝前每个人都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本书来看,结果发现,大家不约而同拿出来的书,都是惠特曼的《草叶集》。也就是说,那些新锐诗人,都在从《草叶集》中吸取养分。记得那次听了周大师的课后,我就也去买了一本《草叶集》放在枕头边常读。我记得周老师还讲到了诗歌的押韵。说中国的诗歌一般押尾韵,而法国的一些诗歌还会押首韵,就是一行诗的第一个字母押韵,我听了感觉非常新鲜,至今还记得。周老师那天讲到了舒婷的诗,讲到了蔡其矫,讲到了艾青,讲到了张洁的《沉重的翅膀》,总而言之,出口成章,口若悬河,精彩纷呈,让我获益匪浅,至今记忆尤深。让我特别震撼因而敬佩得五体投地的是周老师在授课结束时的一句话。周老师说,我今天的讲话,若干天后,《工人日报》将全文发表。那时候,我还未在报刊上发表过一个字,觉得自己写的文字能变成铅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而眼前的这位老师,一次讲课的内容竟然要在一份全国大报刊出,真的,不是大师是做不到的。大师,这个称呼第一次在我的脑际闪现。
大学毕业后,一次到丽江出差,我在书店里看到了一本书,书名《流浪者》,书脊上的作者名字是:周良沛,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将其买下。这本书是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的,至今还在我的书架上,它也是我拥有的周老师的第一本书。以后,周老师出版一本新著,往往会赠我一本,每一本,都是非常好的精神营养,我从中获益匪浅。
周老师对后辈作家是不遗余力地给予鼓励提携的。记得有一次周老师被大理师专(现在的大理大学)请去讲课。那时我还在大理州文联工作,也跑去听了,坐在靠后的位置。周老师目光敏锐,开讲后就说,你们大理的作家原因先生也来了,对我这个当时名不见经传的人进行隆重推介,一直难忘。
周老师除写了等身著作以外,还编了很多非常有价值的书。他编过一套《音乐中的云南》《诗歌中的云南》《散文中的云南》系列丛书。周老师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我的一篇散文《沉睡的大怒江》,就把它编入《散文中的云南》这本书,对我进行鼓励。那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
记得1991年我调离大理到春城晚报工作。在我赴昆的前一天,良沛老师和《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作者魏巍先生到大理。想到要站好在文联工作的最后一班岗,而且所来的客人都是我异常崇敬的人,哪怕还要准备第二天的行旅,我仍然陪他们去游览了蝴蝶泉。这件事,我把它写在了一篇应约文稿《当年只道是寻常》中。在文末我说,我与大理文联老院子结缘,以接待蔡其矫始,接待魏巍、周良沛终。这样起步和画下句点,自然不是什么命运的隐喻,但这样的经历,对我个人来说弥足珍贵。
今天,我带来了一本《周良沛短诗选》,它虽薄,但内容很厚重,每一首诗,都是一粒用血和泪、光与火孕育的珍珠。《诗选》的第一首是《涛声》。借用“涛声”这个意象,可以说,良沛老师就是时代的强劲涛声,响彻云寰,良沛老师也是历史的永恒涛声,历久弥新。
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激起多少我们对周老师的崇敬。
向周良沛老师致敬!
(本文为作者在周良沛先生从文70年成就展暨研讨会上的发言)
写,并快乐着——和散文一路前行
对于散文的诠释,多如牛毛。但我比较欣赏的还是诗人牛汉“散文是诗的散步”的说法。不散不是散文,太散不是好散文。我所喜欢的散文是:在散与不散之间,有诗意不经意地流淌。
然而何为诗意呢?如果这样追问下去,我就不敢回答了。因为“诗意”和“禅”甚或和“爱情”一样,是“说不得,说不得,一说就错”的。
但是我想,诗应该是美的。因为人是美的,大自然是美的;因为美即生活,美即特色和个性,而有时候,缺陷也是一种美;因为笑是美,泪是美,壮怀激烈是美,忧伤惆怅也是一种美;因为朴素含蓄是美,冲淡清新是美,纤秾绮丽也是一种美。
尽管有人会对这种有着唯美嫌疑的观点嗤之以鼻,但我还是真诚地相信,固执地坚持——人是美的,大自然是美的。我非常喜欢前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那个关于金蔷薇的故事。我也憧憬着成为一个从大量垃圾里收集金屑并用它打造一朵真诚祝福人类的金蔷薇的人。我愿努力给生活以暖意,给世界以霞霓。
是的,在生活的垃圾里总能发现美的金屑。只要你心有大爱,眼有亮色;只要你面对天地万象,能够眼观鼻、鼻观心、心观自在。
中国人的宗教意识是比较淡薄的。他们在儒释道三教里穿行,捧在手中的烛台里,跳动着的往往是功利和实用的火焰。因此,教育家蔡元培、美学家朱光潜直至李泽厚都曾有建立美的宗教的建议。这个建议,或许暂时难以获得广泛的响应。但我愿意成为这种宗教的虔诚信徒,哪怕形单影只,哪怕孤独寂寞,哪怕被人视为不可救药的落伍者。
但我也不会孤独,但我也不会寂寞。我写故我在,我写故我不会失去灵魂的皈依。因为我所喜欢的在作诗的散步的散文,也是美的不倦的追随者。
散文之美美于思想,美于风骨,美于真情,美于诗情画意的摇曳生姿,美于厚实充沛的人文情怀,美于对古今中外优秀表现技法的继承、吸收和发展,美于标新立异、天马行空。
所以,没有思想含量和文化底蕴的散文作品不是好作品,没有诗意和鲜明的个人风格的散文读来会让人感觉索然无味。摒弃这两个“没有”,是我写作标杆上的一个刻度。所以,我努力让精妙的构思、真切生动的细节描绘和新颖的语言表达,成为我散文创作中的必备呈现。
写,并快乐着。我和散文,永远一路前行。
人物简介
周良沛,著名诗人、批评家、文学编辑家、《诗刊》编委。著有诗论、诗选集、长篇传记、散文等作品,至今笔耕70余年。
原因,原名袁鹰。春城晚报原副总编辑,中国作协会员,云南省作协第六届副主席,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已出版作品集11种。曾获首届、第二届云南文学奖,云南省社科优秀成果奖,中国新闻奖,及省内外各种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