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策划 | 我在昆明看戏剧——舞台上的“云南精神”
发布时间:2023-11-07 16:39
信息来源:昆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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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澄》演出现场

我在昆明看戏剧

——舞台上的“云南精神”

采访//钱榕 王俞 陈黎  采写//王俞 沛钊 菜菜 

图//杨明 董明 赵艺敏

序言

莎士比亚说:“自有戏剧以来,它的目的始终是反映人生,也给它的时代看看它自己演变发展的模型。”诚如斯言,戏剧在舞台上反映着人生,也反映着时代。好的剧作,是娱乐性与审美性的完美融合,能够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空间,让观看者置身于某种特定的语境之下。在这样一种语境下,戏剧可以将人暂时带入一个超脱现实生活负担、摆脱观念束缚的自由之地。

戏剧的繁荣与发展,是时代的表征。近年来,云南戏剧蓬勃发展,既有传统戏剧焕发新的生命力,也有新颖的戏剧形式不断被融入进来。云南有着悠久的话剧传统,古早如花灯、滇剧等,在全省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广泛的群众基础。滇剧演出活动在清朝光绪年间的滇中地区就已十分盛行,花灯剧则是在花灯歌舞基础上发展而来,成熟的戏剧形态也有200多年历史。近代以来,五四运动中昆明的学生示威游行后假借戏曲演出的重地“群舞台”演出爱国话剧,抗战时期进行御辱抗敌宣传的活报剧等,话剧在历史上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在戏剧中,最难以缺少的,可能是观众。不管是什么样的戏剧作品,都是为了给观众看的。“没有观众,就没有戏剧”,因而,戏剧的一切元素都必须与观众的欣赏相适应。在这种理念之下,伴随着现代多媒体形式的技术进步,沉浸式戏剧诞生了。与传统的戏剧演员在台上、观众坐在台下的观演方式不同,沉浸式戏剧的演员不限于舞台,而是在表演空间中移动,观众也不再是坐在剧场的座椅之上,而是可以参与其中。目前,沉浸式戏剧是相对成熟和流行的艺术形式。它将多媒体、虚拟现实、三维实境等高科技手段与传统演出相结合,视听体验更震撼、观演互动更充分。在昆明,沉浸式戏剧与文旅进行了充分的融合。通过充分利用原有的古镇等建筑空间,探索文化生态与经济发展的平衡,诞生了一系列优秀的剧社,比如青山如是剧社、先生剧社等,通过讲述云南故事,来呈现云南风貌,展现云南精神。近来展演了《我的闻先生》《红色档案一触即发》《时光翠湖》等优秀剧目,观众体验良好,反响强烈。

戏剧与文旅之间,形成了一种良性互动。一方面,借助现有的文旅产业资源,沉浸式演出可以获得更好的推广;另一方面,成功的沉浸式演出则会成为一个地区文化旅游的新IP,带动当地文旅产业集中发力、共同发展。

杨明:让戏在春城发生

文//王俞

戏剧这一诞生于古希腊时期的艺术,至今仍在文学艺术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中国戏曲从先秦时期的原始歌舞戏形式历经数千年至元代成熟、明清繁荣,在各民族中产生了数百个剧种,经过长期的发展演变,形成了中国五大戏曲剧种为核心的中华戏曲百花苑。滇剧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其丰富多样的形式、通俗流畅的曲调等特点成为云 南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宝藏。但进入新时期以来,由于自身戏剧语言的局限性、历史发展和社会变革等因素,导致滇剧观众大量分流、城市演出市场逐年萎缩、剧团和从业人员数量锐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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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的吴澄与丈夫李国柱

为了繁荣滇剧文化,以昆明戏剧家协会为代表的云南省戏剧界,通过精雕传承技艺,融合创新理念,推出了《钱南园》《吴澄》等一批新戏剧。昆明戏剧家协会试图在深挖本土文化,营造文化惠民氛围的同时,将昆明打造成为中国的新戏剧之城。(以下内容根据昆明戏剧家协会主席杨明先生的采访录音整理成文,以第一人称视角对剧本的创作与演绎、昆明戏剧的发展思路进行了叙述)

雕   琢

作为云南人,我一直觉得云南本土文化的开发利用不够,我们想把云南的名人文化推出去。《钱南园》就是我们的一个尝试。钱沣,号南园,云南昆明人,清乾隆年间考中进士后步入官场。他高风亮节,刚正不阿,人品与政声,世之高标,他的书法和绘画也卓尔不群,被后人尊称为“滇中第一完人”。钱沣之所以称为钱南园,和他生长的环境分不开。嘉庆皇帝上位以后,有20多条弹劾和珅的奏折,实际上是钱南园去世后,在他枕头下面才发现的。钱南园的坐骑是瘦马,他也喜欢画瘦马,最终大家就以“瘦马御史”给他冠名。瘦马实际上也是表现了一个廉政反腐官员刚直不阿的风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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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南园(中)盘查银库,国泰、于易简嚎叫着要抓钱南园问罪

我们看重了他的文化内涵,将其生平事迹改编,在尊重史料的基础上加以创作,以时代精神为谱,着力展现以文艺作品倡导风清气正的社会主旋律。

为了演绎好钱南园这个角色,我大概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细读钱南园的著作、自传,查阅史料,我觉得还是要把钱南园的风骨正气和人物内心的情感演绎出来,这有很大的难度。

在创作和演绎《钱南园》的过程中,我们感受到历史名人对于构建城市文化重要性所起到的作用,我们也用京剧的形式来打造了《闻一多》等戏剧,其中我感受最深的是《吴澄》。

2021年我到富民县开展党史宣讲时,对学员提出了三个问题:中国的第一个共产党员是谁?云南的第一个共产党员是谁?云南的第一个女共产党员是谁?但是最后一个问题没人能回答。我就想,作为一个戏剧人,不把这种重要历史搬出来,让更多的共产党员去学习,这是我的失职。

回来后,我就开始创作剧本。时值五一,我邀请了几位朋友,一起讨论了三天,就把《吴澄》的框架编出来了。

每一次导演《吴澄》这个戏,我都觉得每一个设计的场景都有自己生活的影子。特别是拍第一场戏后,我特别不满意,我不停地翻看剧本,突然想到了一根拐杖,这也是《吴澄》中最感动我的一个细节:

当吴澄的父亲探监时,就把拐杖搁到一边,父亲劝说无效,悲伤地跟女儿告别后,不忍心再看一眼,痛心地离开监狱。突然,怀孕的吴澄发现了拐杖还在地下,又不得不把拐杖拿起来,交到父亲手上,父亲老泪纵横。这不禁让人想到了当年我们求学离家的时候,老母亲每次把我们送上车,都要一直跟着看,直到车辆远去,再也看不见。所以,我把父女分离时难以言喻的酸楚都放在了这一次离别上,这其中也有我自己的影子。

当写完这个细节,我眼泪哗哗地止不住。在生活中,我是一个非常感性的男人,看电视剧的时候,我和女儿边看边擦眼泪。我经常在外演出,回家很晚,女儿已经睡觉了,但是她总会写一些小纸条贴在我的床头,例如:爸爸喝了酒要记得喝水,水在床头;早点睡,少玩点手机。看到这些,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曾经,我自愿申请去禄劝参与脱贫攻坚工作,带着孩子在禄劝工作两年,这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在村子里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割麦子、收烤烟、种洋芋,把所有脱贫攻坚的工作做完后,我整个人焕然一新,整个人很充实,完成了我自己的一套设想规划。比如说:我最想帮助一些人成长起来,致富也好,把文化思想融入他们生活当中也好,我觉得我都做到了。

我希望我们这些戏剧创作者能用星星之火普及我们的传统文化。我在2021年当选为昆明戏剧家协会主席后,通过两年的资源整合和大家的共同努力,协会如今也做出了一些成绩。《钱南园》几乎囊括了中国戏剧类的奖项,比如“五个一”工程奖,“五个一”精品奖、文华奖,梅花奖、白玉兰奖,曹禺奖等。《吴澄》获得了全市的一等奖,参加云南省滇剧花灯艺术周展演获得了综合奖项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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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心临死前与钱南园互诉情长,最终香消玉殒

我们今年准备继续开展协会的活动,加强对戏剧人才的培养、培训,包括对各区县的扶持。对于人才的培养,我们一直是非常重视的。特别是对在校生的培养,新潮文化积极研究新的培养形式,招收一些孩子,邀请一些专业老师和艺术家对他们进行教学,更多的是做好一个老艺术家的传帮带工作。

总而言之,对于新剧目的雕琢、老剧目的钻研以及对协会人才的培养这些关系到戏剧命脉的问题,我们都很重视。做好“唱念做打”的基本功确实是这个行业的敲门砖,但是如果要发展,单纯的“独善其身”是远远不够的。

出   新

近些年,我们也尝试在表现形式等方面进行创新,例如引入小剧场戏剧和庭院戏剧。具体来说,它们是有很大区别的。剧场戏剧属于镜框式舞台的表演,观众是从跟进剧情以及舞台的调度进入戏剧环节的,这是以“观”为感受。庭院戏剧不是说把剧放在庭院里边,就叫庭院剧,真正的庭院戏剧是基于院子而打造的,把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利用好,整个剧目在无形当中发生,这才是庭院戏剧。

然而,小剧场戏剧和庭院戏剧又是不一样的。庭院戏剧应该是一院一戏或者一景一戏,而不仅仅局限于某个舞台的限制。小剧场戏剧则是将戏剧固定在这个舞台上演,所有的时空分隔和区域划分只能在固定区域内完成。比如,我们马家大院也准备将庭院戏剧向小剧场戏剧的方向发展,但是有一定难度。小剧场戏剧更多体现专业性,而且人员配置方面更加精细,小剧场戏剧一般不会超过8个人。我们的庭院戏剧可以作为一个文旅融合的榜样。

《钱南园》就属于庭院戏剧,同时它也是廉政主题的滇韵实验剧。为什么叫实验剧?从实验来说,它是一种尝试的手段,就是怎么去让更多的观众能够接受这种戏剧模式,所以叫实验剧。

它为什么有实验性?是因为我们没有把更多高难度的专业元素近距离地展示给观众,而是把更多的生活化元素加入到演出过程当中,让更多的人一眼就看得懂。过去在梨园里看戏,一招一式,之乎者也,没点戏剧基础的观众看起来很费劲;特别现在的人能学懂古汉语的不太多,所以我们就尝试性地把这些诗词歌赋作了改编,结合当下语境进行演绎,让更多的观众能够听得懂也看得懂。

在《吴澄》的创作中,我们想要用一首歌贯穿这部剧,最后选择了《小脚丫》:“小脚丫,小脚丫,小小脚丫踩泥巴。回家妈妈打娃娃,爸爸给娃梳头发。”

第一场戏中,这首歌演奏得很欢快,剧情是幼年吴澄在跟小朋友玩了泥巴后唱着这首歌回家,然后爹就给她梳头。小吴澄长大后,选择了为革命而献身,在即将走上刑场时,爹就把这首歌唱给女儿听,女儿也用颤抖的声音唱出来,这就把观众的心拧在了一起。到剧终时,我又把这首歌用了一遍,但是换了词:“来生你来当爸爸,来生你还做妈妈。”

整部剧我都用了《小脚丫》这首歌来贯穿,导致整个剧看下来很压抑。所以戏剧结尾我又选择了摇滚版的《国际歌》,想要通过吴澄的故事去激励共产党员往前走。有剧就要有情,有叙述和七情六欲,我从排第一个剧开始就发现剧离不开的几种情:师生情、战友情、夫妻情、父女情和对敌人的仇恨之情。剧里面没有情,戏就看不下去了。

对于戏剧中的人性化设计也是很有必要的。在吴澄上刑场时,她的丈夫已经遍体鳞伤,她问:“国柱,疼吗?”按刻板印象来编的话,他可能会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有信仰,我不疼。”但这会显得很假,所以我设计了一个动作——李国柱就闭起眼睛点点头说:“疼!”这样一个轻描淡写的动作反而将人物内心的诠释反馈给观众。

目前为止,我们常态化的演出有《钱南园》《吴澄》,还有今年要上映的话剧《我们的聂耳》。今年可能还会推出一个院企合作的戏剧——《滇海圆圆曲》,主要讲述吴三桂怒发冲冠为红颜的举动,演绎他背叛明朝,倒戈帮清兵入关,来到云南以后和陈圆圆在感情上产生的一些纠葛,包括他再度起兵反清复明的过程,中间多是叙述两个人的这些感情。这主要也是宣传我们历史文化名城存在的名人故事,作为宣传好昆明故事的一部分。

融   合

现在为止,全中国还没有一座城市叫戏剧之城。实际上,戏剧不仅仅是找一些演员或者找一些戏来,在舞台演完,热闹一下然后一哄而散,它更应该是一种交流感情、人文,甚至是一种能“引进来、走出去”的纽带。

我们是否能够通过打造戏剧之城的方式,来建立我们自己的政通人和?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戏剧可以作为一种很好的文化交流方式,能够很好地宣传我们自身的文化底蕴。

而对云南来说,戏剧和旅游有非常大的关系,旅游的灵魂就是文化。只说一座城市的山水的话,全中国到处都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区别,主要是文化差异。戏剧作为文化的一部分,应该很好地把历史文化宣传给旅游的人,然后带动旅游的人了解这座城市,挖掘这座城市,融入这座城市。

文旅要为文化服务,两者都是相辅相成的。要让其他人明白“我一定要去昆明干什么”,比如去看大观楼长联,去看昆明的西山睡美人,去看聂耳的墓,去看西山龙门。浓郁文化氛围出来了,人们就会去感受,它就是文化生活。

比如说,历史上滇越铁路的修通,西南联大搬迁到云南,都让我们受惠于一次次文化的提升。当时在学校有很多剧目上演,那时叫文明戏,简单地在学校的某个角落、某个教室或者某个操场,把社会上发生的一个小故事进行演绎,或许这就是文明戏的形成。

西南联大时期的文明街就容纳了文明戏,一些先进的知识分子进入昆明,带来了那个时代的文化盛典,包括闻一多卖章、东方书店的成立。这些文明戏在那个时代为昆明带来了影响,开始以潜移默化地方式影响着一个城市的基因和当地百姓的生活方式。放在今天来讲,也就是文化惠民。

文化惠民,就是要让更多的群众感受文艺的力量,享受更多的优秀文化服务,不断增强文化意识,提升文化自信。

几年以来,我发现一个可喜的现象——很多自发的庭院剧场出现了,有更多的戏剧形式出现在舞台上,它代表了昆明的一种文化现象。这种现象将会成为一种春城现象,也希望这种现象能够成为传承现象。

2022年,昆明市委宣传部印发了《昆明市评选推介优质文化供给“五个一批”项目工作方案》,对滇剧的发展除了更多帮助,也进一步让滇剧这种富有历史底蕴、承载昆明独特文化内涵的文化遗产重新焕发出活力与生气,实现文化资源的多方面整合。

我们常说音乐无国界,其实戏剧也是无国界的。戏剧要真正走出去,需要跟省外接轨,甚至跟国际接轨。俄罗斯、法国、英国的经典戏剧就已经形成体系了,国内的戏剧还有很多提升的空间。戏剧的转变也需要体制和机制上给予一定的帮助和扶持,当然,这也需要时间的积淀。此外,我们对传统文化的认知还不够深入,需要引导学生、社会上的一部分戏剧爱好者,再引进一些优秀的剧目,同时邀请更多戏剧艺术家来到昆明创作、演出和发展,让戏剧发生在春城。

先生·董明

文//沛钊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夜幕降临,当这句如此具有鲁迅韵味的句子从位于昆明老街的马家大院缓缓飘出,庭院内所有观众仿佛都跟随着先生剧社的表演者们,回到了百年前的时代。

成立于2019年的先生剧社是由一群热爱舞台的昆明人自由结合组成的松散型民间剧团。剧团唯一的科班,云南省话剧院演员董明兼任着剧团的导演、编剧等职,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先后创作出《我的闻先生》与《先生来了》两部“先生剧”。在让教科书里的人物走入现实,展现“先生们”特有魅力的过程中,董明也找寻到了心中的“先生”,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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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来了》剧照

在生活中偶遇先生

董明与“先生”的“偶遇”始于2018年,西南联大建校80周年之际,董明在以音乐为主的综合性舞台节目《西南联大组歌》中扮演闻一多。虽然该角色只是起到以戏剧人物穿针引线串联起节目的目的,董明却格外上心,对人物的精准把握让他饰演的闻一多形象获得了许多联大校友和其后代的高度认可。

然而,当他在网络上搜寻其他演员如何塑造闻一多,试图不断提升演技时,却发现除了电影《建国大业》两三分钟的片段,以闻一多为主人公的影视与话剧基本是个空白。

“我家就住在一二一大街,附近就是西南联大旧址,校园里包括三位曾经的校长在内的雕塑都只有半身像,而闻一多先生的雕像却是高高耸立。同时,旁边的红烛路很明显也是因为闻一多的《红烛》一诗命名。我觉得像这样一个在中国历史上都数得上的人物,至少我们昆明应该拿出一部文艺作品来。”本着这样的初心,董明开始尝试将闻一多故事搬上他所熟悉的话剧舞台。

可是,对于从未创作过剧本的“演员董明”来说,这并非易事,除了查阅大量的史料,与闻一多的后辈讨论交流外,董明花了大量时间,用感受人物生活场景的“笨办法”来琢磨剧本。“我早上锻炼就是在西南联大旧址里面转圈,闻一多先生的雕像、先生的衣冠冢、李公朴先生的墓……在校园里,我边绕边读先生的文章,又或者朗诵先生的诗,去想这个戏该怎么写。晨练结束我去买菜,可能在中途想到了一句台词赶紧记下来,买完菜回家切菜的时我觉得可能要换一种说法,等到菜炒下锅的时候,我又想另一种表达可能更好……吃饭的时候想好的,可能洗碗的时候就又变了。”

这样一字一句地反复琢磨转眼就过去了一年。2019年,在闻一多诞辰120周年之际。董明终于拿出了《我的闻先生》这部历史跨度长达9年,讲述抗战大背景下几度南迁的闻一多,如何从一位象牙塔里面的学者在不同政见的艰难斗争间成长为民主斗士的经典作品。

董明说,在持续的演出中,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一种跨越时代的召唤。“展演《我的闻先生》时,我四十六七岁,正好是闻一多牺牲的年纪。在当时,闻一多从学者中觉醒,要打破那个时代‘可破的冷静’,他的这种转变正和我跨入中年想要在戏剧事业上、在人生历程中有所突破的渴望如出一辙,让我有了魂灵相通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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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明生活照

“借着这种魂灵相通,我也对那个时代‘先生们’的初心与使命有了更深的认识。其实,一个人到了40多岁还能够不忘初心已经很难得了。要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才能够做到初衷未改,先生们不管是20多、还是40多,乃至到了60多还对真理如此热爱,真是弥足珍贵的。”

董明说,通过饰演闻一多,他也找回了自己的初心使命,那就是一定要将“先生剧”演好。而他也确实做到了,几乎是仅凭一己之力的自编自导自演,使得在边演边改中达到43稿之多的《我的闻先生》一剧至今仍是马家大院的长青剧目,而作品与当时“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主题教育完美地契合,也让它成就了迄今云南省党建包场演出最多的75场的纪录。

在舞台上扮演先生

铁屋子、狂人、辫子、读书人、狂人,在《先生来了》五个章节近两个小时的表演中,董明和其余两位演员分饰近20位角色,充分利用云南传统民居“一颗印”的庭院特点,辗转于两层的木楼阁廊间,通过走跑驻停的浸入式表演将《孔乙己》《药》《阿Q正传》等众多鲁迅经典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要完成这些,除了演员自身的功底和对剧本与舞台的熟悉外,戏剧题裁的选择也尤为重要。不同于常见的经典文学作品再现,《先生来了》最大的特点是将鲁迅本人作为全剧的主角与其笔下人物展开互动交流,反映鲁迅在不同创作时期的内心变化与人格特征,用强烈的代入感引发观众对鲁迅的再认知。

而这样的突破并不容易,谈及创作的难度,导演兼编剧的董明直言“非常的难”。他讲起一个小故事:十多年前,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受父亲,同时也是新中国第一代老演员苏民的影响,一直想尝试扮演鲁迅。

濮存昕联系上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著名导演林兆华,说好由自己负责资金而林兆华找人搞定剧本。林兆华电话打了一圈,一听说是要写鲁迅,圈内的编辑们没有一人敢接这个活计。

此后,这件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都没办成的事情,也就再没人提及。“鲁迅在中国文人中是非常特殊的,他人格的复杂性、不与人发生正面争执等特点。

在中国戏剧界被默契地认为是不适宜做舞台表现。在近20年来,以孔乙己、阿Q、祥林嫂这些书中人物创作的剧本很多,而以鲁迅为主角的话剧还成功的,我们是独一份。”对于能够呈现鲁迅,董明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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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闻先生》剧照

一盏闲茶,半晌午后,董明讲起他创作鲁迅的渊源。疫情期间,居家的董明碰巧翻出了珍藏的18卷本《鲁迅全集》,半载人生的波折起伏让这些学生时代熟稔的故事再度有了让他手不释卷的魔力,在笔记与思考间,他开始深入地走入鲁迅的精神世界。

更巧的是,2021年是鲁迅先生诞辰140周年,其老家绍兴举行了一系列纪念活动。在一个专家座谈会上,董明了解到关于鲁迅本人的戏剧目前只有两出,一出是由欧洲导演根据《狂人日记》改编,另一出则是日本戏剧界创作的关于鲁迅在仙台的故事。

“我一定要把鲁迅话剧搬上舞台!”本着这样的信念,董明去拜访了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前任老馆长。老馆长听后也很是激动,他说绍兴也没有人在做这个事,于是又为董明介绍了上海的鲁迅纪念馆的研究员。多地的辗转参观让董明对鲁迅的印象愈加丰满,本着强烈的感动和使命感,他回到昆明开始了剧本创作。

相对于《我的闻先生》,《先生来了》的剧本创作更加不易。“闻一多和鲁迅是两种不同性格的人。前者会在街头校园中为民主振臂高呼,而后者则很少与人争执,而是选择以小说、杂文等更为隐晦的方式表达他的思想。”

为了让一般观众更能直观感受鲁迅,在近30个版本中的修改中,董明一直试图将“鲁体”的韵味与舞台语言进行更有机的结合。“鲁迅是伟大的文学家。其中一个伟大之处在于他的文体,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鲁迅,特别到想模仿都模仿不来,我们能够体现他的原汁原味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一开始的台词基本都是从各个杂文、小说综合揉编在一起的,百分之九十几的都是他的原文。”

“我们演了这么多场后,剧了有一些话我可以尝试着,在介乎于我作为演员、创作者和鲁迅之间进行一些调整,让观众听着像是鲁迅所说,却更白化一点,更为现代人所接受一点。随着我们对鲁迅把控度循序渐进地深入,也许我们个性化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

在自己身上寻求先生

一袭长衫,络腮胡子,黑框眼镜,明亮的眼神中流露出英勇无畏的坚强意志。董明回忆说:“第一次扮演闻一多的造型时,看着镜子里的人,我愣住了,就好像是真的看到了闻一多。”

很多第一次见到董明的人,都会惊讶于他外形上和“先生们”的相似。曾有一次,董明到孩子学校办事,一名迎面走来的高中同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在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学生脱口而出三个字:“周树人。”他强调,“那个同学没有说鲁迅,而是说出鲁迅的本名。”  

浓眉炯目,长衫烟斗,董明饰演的鲁迅形象让所有因为教科书对鲁迅留存固有印象的观众直呼“真像!”。即使在戏外,董明也总是带着那个标志性的轻烟斗,时刻琢磨鲁迅的台词已然成了他的习惯。

董明说,为了演好鲁迅,在疫情期间,他除了采购生活必需品外几乎不出门,一遍又一遍地阅读18卷本鲁迅全集,对书中的人物性格、生活场景的思考让他“相由心生”。

从闻先生到鲁先生,不变的是董明对于戏剧角色的专注与执着。“在我的创作过程当中,任何事和剧本的创作都是有关系的。我买菜做饭时会想那个时代的先生们是怎样吃饭,我读书思考时会想先生们读什么样的书。”

正是这份执着,以及从编剧、导演到演员的浑然一体,让董明的“先生剧”在紧凑而精巧的剧情外,有了更多能够穿越百年直击观众内心的东西。在购票网站上,很多观众对“先生剧”是这样评价的:

“距离我看完《我的闻先生》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但我还清楚记得,那天舞台落幕,掌声雷鸣,而我却呆呆地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舞台上演员好像变成了时空的链接者,将我带回到那个年代,亲身体会了一场,闻先生短暂但却辉煌的一生。”

“鲁迅的作品,真实而深刻。本作的改编恰到好处,对原作人物、事件的有机结合更浅显地体现了鲁迅思想的内核。演员表演情绪,细节到位,现场观看时十分震撼。《先生来了》好像是鲁迅先生做的一场梦,梦里他笔下的人物全都走到了他的身边,梦里他在挣扎,他在思考,他在剖析别人,在剖析自己,更是在剖析那个时代。”

从演员董明,到编剧董明,他在苛求戏剧效果的同时也在不断打破固有的自己,破而后立。与其说是他塑造了两位了不起的先生形象,不如说是他从两位先生身上找到了自我,成为了“先生”董明。

在“寻找先生”的路上,他认识到自己既是满口“窃书不算偷”的孔乙己,又是在苦中作乐的阿Q,也是可怜又可恨的祥林嫂。正如他所说:“年轻时读鲁迅,我认为自己是清澈无忧的少爷;中年时读鲁迅,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对生活低下头的闰土。”

闻一多说:“诗人啊,吐出你的心来比一比,可是一般颜色?”鲁迅呐喊:“从来如此便对吗?”……董明一直觉得,在扮演先生们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在用演绎回答着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们每个人的都既是“狂人”又是“迅哥”,我们既面临“死水”也向往成为“红烛”。董明带来的“先生们”让我们得以窥见“觉醒年代”里的光与热,在重温经典中寻找人生心路中的“魂灵相通”,在自我身上寻求先生。

青山如是剧社:创新话剧形式,

讲好昆明故事

文//菜菜

请介绍一下青山如是剧社

青山如是剧社:起初,我们并不想成立专业的剧社,我们的目的是想把戏剧传播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接触戏剧。所以一开始我们并没有用职业演员,用的更多的是普通人,成立了一个素人剧社,用普通人讲普通人的故事,写普通人喜欢看的故事,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戏剧的魅力,能够享受沉浸在戏剧当中。戏剧虽然说它本身是一个高雅的艺术,但也不能否认它的极强的社会属性,它是更加接地气的,也可以说是它更能够更好的服务于人民。

青山如是是一个非常有诗意的名字,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名字?

青山如是剧社:辛弃疾《贺新郎》之中有“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们团队的核心主创,都是终极的戏剧爱好者,我们那么多年一直都坚持,对此很是很痴迷。词中“青山”与“我”的关系,就像我们现在与话剧的关系一样。因为痴迷,所以坚持,但是市场现在并不很好,所以我爱它就好了,一如既往的爱,我们也期望它能为我们所见。

剧社推出了互动式沉浸剧《红色档案一触即发》,可以简要介绍一下这部剧吗?

青山如是剧社:这个戏从2021年我们就开始着手了,到现在为止,我们光剧本就已经改了50几次。总共历时210个昼夜创作、5000小时排练、25场带观众测试、15场演出后,于2021年7月正式推出。这部原创环境戏剧以中共云南省工委在昆明圆通街小堆子11号巷设立的一座地下交通联络站为原型,通过编创团队的艺术加工和提炼,讲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昆明老一辈共产党员英勇无畏、可歌可泣的革命斗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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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档案之一触即发》剧中人物姚晴晴

请问剧社创作的初衷是什么?

青山如是剧社:最早在研究生阶段,我就一直在做互动戏剧的研究,毕业之后,也一直想把沉浸式话剧引入到昆明。2007年第一次看到沉浸式戏剧,让我大为震惊,这种颠覆式的形式很是新颖。作为云南人,我希望云南也有扎根本土的故事,希望这样的一种形式能被更多的云南人看到。选择悬疑剧是因为形式上会比较有意思,而悬疑剧里面的谍战部分参与感也会更强,观众的接受度会更高,所以就选择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在剧本创作阶段,那段时间学习了很多党史知识,就想能不能把红色故事和沉浸式话剧结合起来。查资料的时候,我们在昆明市委党校出了一本党史学习教育的册子里面,发现了这样的一个人,他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什么故事都没有。深入挖掘之后,我们发现他的故事很是有趣,他不是党员,他的儿女是党员。进而我们找到了他们家的旧址,是当时的交通站。从旧址相关人士的采访中,我们通过这几位前辈了解到了昆明地下交通站的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这是我们的内容来源。

在互动的形式上我们也围绕着故事设计了很多。体验者不仅观看剧情,更需要与演员进行合作,在“保护红色档案”的主旨剧情下,跟随一条主线,数条分支线索,通过“破译莫斯电码”“运用党史知识帮助剧中人物揭秘身世”“运用物理知识寻找爆炸装置”等环节,推进剧情不断向前发展。最后,在演员扮演的共产党员的掩护下,完成剧情终极任务,获得“沉浸式+角色扮演+任务游戏”的多种体验。细节是形成互动性的关键,比如说找情报,我们的交通员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往你手上塞一个小纸条给予提示等等。整个故事的代入感很强,让人真切的感受到彼时地下工作者的牺牲和无畏,每次演出都有很多人流着眼泪出来。

这部剧很有红色教育意义,这部分剧社是怎么考量的?

青山如是剧社:我始终觉得教育对于戏剧来说,它一定是很重要的,作为导演来说,始终都要保持社会使命感,一定要有责任感,一定要有更高的视野,我们的作品是引领社会的进步的,这是我们的终极核心目标。但是我们的手段并不是迂腐的说教,而是通过有趣的互动,潜移默化的感染观众。剧中观众在还原地下党员的角色的过程中,自然就会理解他们的信仰和精神,这是一种更加深刻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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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档案之一触即发》中观众在演员带领下进入特定场景寻找线索

剧社觉得观众对这种新形式的戏剧给予了一种怎样的反馈?

青山如是剧社:所有观众对这个戏的评价应该说都非常高。他们都愿意复购,这是对我们最大的肯定。一般的是看完一次不看了,但是90%的观众看完以后还想看,这就是沉浸式戏剧的有意思的地方,因为我们有三条不同的任务支线,每次来的时候你可以去任意的选择或者说是被动的分配到其中的一条。每次你只能参加一组故事,所以你参与了这组之后,你就不知道那两组在干什么。你这会让观众保持极大的好奇心来二刷三刷。

其实我们最理想的观众是30人,但是成本不支持,上限是50人,这是我们测试了很多遍得出的结论。我们发现,这样的才能保证每个人有最好的体验感,因为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完成任务,这样才会有充分的参与感。

《红色档案一触即发》已经成长为一个具有昆明特色的IP之作,在文旅融合之中,未来剧社会打算把它进行多方位扩展,形成一个特色品牌吗?

青山如是剧社:它本身就是有多个系列的,我们有《红色档案之一触即发》、《红色档案之翠湖春晓》,红色档案系列算是我们的旗舰品牌。但是在这其中,故事脚本是我们目前创作的核心,因为这个剧本太难写了,一部需要大半年才写得完。一方面我们在创作新的故事,另一方面,我们也在将核心剧本做深、做精,根据不同的人群去进行不同的调整。

云南作为旅游大省,我们的话剧设置上也会有这些方面的考量,因为这不仅能够扩展我们的旅游内容,也能讲好云南故事。比如在最新的《红色档案之翠湖春晓》,我们在翠湖那边的云咖里面做。翠湖南门网红打卡点,那个地方有3000多平,楼上楼下所有地方都可以用,我们做了一个超长的版本,专门给游客做的,可以玩三个小时,大家就进去能感受到很多不同的项目。比如我们有一台真的电台,可以真的去拍摩斯码等等。这里面包含了更多的互动和娱乐属性在里面,是专门为游客开发的一个文旅项目。

在这种文旅融合的背景下,剧社的存在与旅游业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青山如是剧社:我觉得这是相互相辅相成,相互成就。就像翠湖,它在海鸥季、银杏季的时候不存在引流的问题。但是它总有淡季,海鸥不来的时候也需要有更多的内容来引流。旅游景点的良性生存,需要客流支持,这就要求不断的去开发衍生产品,需要文化赋能。我们做话剧依托它的一个场地,进行沉浸式演出,一方面是依托实景来的,另一方面也打造了一个这样的施展的空间,形成了一个引流的手段,共同打造一个文旅品牌。

剧社觉得昆明的其他剧社应该怎样更好的挖掘本土的文化?

青山如是剧社:就我们自己来说,一直在挖掘昆明故事,一切都是植根于昆明本土的文化和故事。就像《红色档案一触即发》,我们创作过程中自发地学了党史,自发挖掘交通站的故事,一定程度上补全了昆明党史的一段空白。在后续的系列中,昆明近代的重大历史也会融入期间,把昆明的一些重大历史全部梳理了一遍。

目前我们自己做的,第一条线是翠湖春晓这条线的家国情怀;第二条线是昆明文脉,讲翠湖周边的文化的遗存,还有遗存保护,包括比如说翠湖周边有袁家古故居,从清代,开始就有贡院、私立东陆大学、西南联大,有各种我们挖掘昆明的文脉的角度;第三个云南风物,比如说翠湖八景等等,围绕它的地形地貌特征形成关联。结合昆明的本土文化来做一个深度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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