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作家协会“向前,向光”征文大赛作品选登(二)
发布时间:2024-03-12 11:32
信息来源:春城文艺

编者按

2023年底,昆明作家协会与昆明信息港合作,开启了以“向前,向光”为主题的征文大赛,评委会每周会从参赛稿件中遴选出优秀作品发布在《昆明作家》微信平台上,今天,让我们也来一起欣赏这些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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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女,大理人,生于2004年9月,现于昆明卫生职业学院就读,作品偶有发表。

暴雨后的潮湿(散文)

如果可以,我想弄清楚暴雨后的潮湿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我不确定是何时下的雨,我只记得雨势大且急,但腕上的表分针纹丝不动,时间似乎凝固在那,除了裤腿上因为雨势溅上的泥点可以作证之外,我找不到一点证据,一切似乎是我的幻想,但是潮湿确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我浑噩的走着,踏上枯黄的落叶,一声脆响伴随而来的是母亲啜泣声,我抱着骨灰盒站在那里,逐渐意识到父亲去世的事实。

思维逐渐回笼,我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语“原来是真的。”此刻的我已经分割成两个,我站在这里捧着沉重的骨灰盒,可我流不出一滴眼泪,我甚至内心不断剖析着自己的行为,冷静的思考为什么有这样不真切之感,又为什么不肯低头看怀里的盒子一眼,我不知道,我这样对自己说。我好像变成了一个被大雨淋得哆嗦的小狗,浑身打着摆,抖着毛渴望打出一个畅快的喷嚏,好像可以打出身体里的寒气。可我明明没有在哆嗦不是吗?我被禁锢在这里,一动不动,像个石头。

石头坚硬,不能左顾右盼,不能瞻前顾后,不会感到痛也不会感到冷,因为是石头,所以我不能哆嗦,我不能哭泣,我不能再把我的悲伤表现出来,我是长女,我要承担起照顾母亲的责任,管教幼弟,至少此刻,我不能摇摆,不能哭,不能有任何表现,他们已经够难过了,所以我只能往前走。可能,这就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暴雨。

然而暴雨并不能将人打倒,打倒人的是暴雨背后的潮湿,阴冷的,闷热的,钻进人的骨头了,我们不断回忆的往昔,像一场巨大的凌迟。苦苦忍耐,没有哭,也没有抱怨,每天规律的生活,然而那阵潮湿却一直存在于我们灵魂深处——后悔没有陪伴更多,自责没有赶到。那一刻,我们忘记了不愉快,忘记了以前的争吵,忘记了……只是遗憾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再直白一点,再坦诚一点,再……再懂事一点,要是这样的话也许这场潮湿没有来的这么急,这么持久,这么弥散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可是生活还在继续,我们还得接着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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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并不是讨厌这场潮湿,甚至庆幸有这场潮湿的存在,至少不会忘记。因为忘记才是真正的死亡。肉体的死亡,精神的死亡,也许都比不过存在的消逝。

至少,说明存在过。

这是最好的安慰。

天色越来越暗了,我的脸映上了殡仪馆蓝色屏幕的光,我的手表也确实没有再走动过,我抱着骨灰盒走出殡仪馆,我必须万无一失将父亲带回家,我的父亲到最后也是体面的。

坐在车上却在恍惚间回到了三个月前的那天,父亲看见我随手放在书桌上的毛笔,捏起来写了两个歪歪斜斜的字,父亲很局促的笑着“哎呀,都写不好字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我怔然的看着,我的安慰比思考来的更快,心里却难过极了,他的手已经虚弱到握不住笔了,而我的字最开始是父亲教的。但是父亲伪装的很好,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积极补充营养,走路稳稳妥妥。我以为一切都在变好,药是有作用的,但是我没看到他裤子下那些摔倒留下的淤青。

直到有一天午睡结束怎么都找不到父亲,我才迟钝的开始焦急,我呼喊着却无人应答,直到我跑上楼,发现父亲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往昔高大的身躯显得无比瘦小,他听见我的呼喊,费力的睁开眼,想笑却没能成功,他很努力的想站起来,终是徒劳,我不敢想骄傲的父亲的内心作何感想,忙扶着他,责怪他为什么一个人跑上楼,他只是沉默。后来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他一个人偷偷爬上楼两次,似乎想证明自己身体还可以,也似乎想再看看这个家的样子。之后,他再也没能上来过。

那个时候我即将开学,他很难得的醒着,坐在我床边告诉我出门在外要万事小心,要努力学习,他说的很慢很慢,每说一句都要思考,似乎有些记不清自己要说什么。他问我国庆节回来吗?我告诉他我会回来的,他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一遍一遍摸着我的床边,所有的不舍似乎都融汇在这抚摸之中。可是那时的我太过粗心,我只是看着,心中却没太多想法。

我终究没能回去。

承诺落空了,而父亲似乎坚持的一口气也松了。他的病情开始恶化,他说不出话了,他每天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之中,每次联系都只能看见父亲的睡颜,后来他不记得我了。

没人告诉我,他们担心我着急,希望我以学业为重,直到瞒不下去了,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没有怨恨任何人,我平静的接受着一切,所有人也都在爱我。大家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话语告诉我坚强和道理,告诉我人死如灯灭。我看着外婆的腰越来越弯,却是每天变着花样做我喜欢吃的,母亲不管多忙每天都会打给我电话聊聊天……是的,有的时候意外就在一瞬间降临,一场大病能存留十个月,雨季可以存留两年,然而爱却伴随终身,如影随形。

这场雨真的越来越小了,潮湿中夹杂着雨气,泥土打湿的气味不算好闻,我信步向前又是一年。雨虽然停了但是潮湿却是不减,我的裤子不仅溅上泥了点,整个都被水气浸湿,我打着伞,走过街边的长椅,我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所在,雾气弥漫上来,但是依然看得见前方。我踏着青板石走过路边的树,老实说枝干优美,虽然花都被打掉了。不过有个好消息,南城花店的门没关。

进去找老板娘要了一束花,我不知道应该买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花,最后和以往一样,我挑选了最顺眼的一种类型,叫老板娘包了起来。我知道的,只要是我买的,他什么都会喜欢。

我拿着花,一步一步踏上公墓,雨已经停了,我将花摆在他面前,我笑着说这花很好看,希望他别在意我的挑选,跟他讲我的近况,跟他讲家常事,我们好像和过往十多年一样放松的聊着天,一切如常。不过顺着脸颊滑落的泪暴露了我,我害怕忘记你,可我也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那些药折磨着你。我不知道我接着往前走是否也是为了心中的那道光,没人知道我什么时候来看父亲,也不会有人知道我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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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散了,我的手表还是不会走动,这大概是个无法走出的严冬吧,始终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可生活还在继续。我站起来跟父亲告别。可是就在这时,一阵清风从背后袭来,夹杂着寒气,吹散了大雾,吹走了水气,云层居然松动,既而呼啸而上,朝着青山奔驰而去。一缕光打在我身上,我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跳动。我是一颗石头,我本该顽固不化,却在这个时候分散成微小的粒子,汇聚在光圈里,猛然之间犹如实质,泛起生命的涟漪。我站在这,被温暖包围,才惊觉自己一直被光笼罩,只不过是由自己织起一朵雨云,笼住身子,逃避着时间的流动。也并非是突然,一切都是必然的结果。

一瞬间,我看着那束光,突然释然,我知道的其实,这场潮湿的源头在我,我也知道雨季的时间,是我一直不肯放过我自己,选择不打起伞,我一直都知道。但是有的时候摔倒被人拉起和自己爬起来是两码事。我本来以为我的生命停留在那个十一月,那个寂寞又寒冷的冬天,可就在这一瞬间,我好像被风救赎了,不对,我知道的,是我的父亲,在向我伸开手。不,不止,我的亲友们也在一直向我伸手,我并非熟视无睹,我一直都在被爱救赎,于是我的内心有一阵清风吹过,挥散阴霾,重获新生。我一直走,就是为了此刻来到父亲墓前告诉他,我放下了,让他心安。

我被拉着拽出泥潭,满身狼狈,却阻止不了我心脏的振动,同血液一起沸腾,生命由此绽放,我本以为我那荒芜枯萎的生命见识不到春天的风光,却在父亲和亲友的推动下,时间开始转动,万物复苏。他们接我走出深冬,还送我一身清气,赠我一身光芒。

城南的花落了,但是花店依然在开。

“嘿,小老头,我们下辈子再见。”

我走下山,我明白暴雨潮湿的背后是天晴,是春和景明,是放下和怀念,是恩赐,是接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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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昆明作家协会会员,东川区作家协会会员。东川区第四小学教师,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

只为冬天的第一缕阳光(散文)

登顶牯牛山,已经先后有四五次了吧。但夜上牯牛山,还真是头一次。

2023年入秋以来,东川人朋友圈最火的镜头绝对是大牯牛山的日出和云海,波澜壮阔的美景让人赞不绝口,百看不厌。惊叹神往之余,我们决定亲自去看一次。但事与愿违,因为各种原因,夜登大牯牛山一拖再拖,一直等到12月9日,这个梦想才终于得以实现。

这天是星期六,之前的天气预报一直是晴天。听说要有足够大的温差才能看到云海,因为天晴,原本大家想着云海是没戏了,但能能看到日出也不错。谁知我们的运气这么好,周五竟突然降温,下午还下了一会儿雨,雨过天晴,正是云海茫茫的绝佳时机,老天有意应和了我们的心愿,一切都刚刚好。于是大家约定,凌晨两点统一从东川城里出发。群里的伙伴们不断在互相提醒:要穿最厚的衣服,要带登山杖,要带头灯,要带巧克力……

晚上九点,我早早就躺下了,想尽可能多睡一下,但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强迫症又犯了:一会儿去检查登山杖是否在包里;一会儿又想到应该带上头痛粉,防止老毛病捣乱;一会儿又开始担心准备好的牛肉会不会忘记,会不会突然下雨……迷迷糊糊刚睡着,又被家人开门的声音吵醒了……凌晨两点,洗漱完毕,我把热水瓶塞进包里,准时去出发点等同伴的车。

大家兴致极高,都没怎么睡着这一点居然惊人地相似。人很快到齐,我们就出发了。汽车在乡村公路上匀速前行,发出细碎的摩擦声。车灯耀眼,但道路旁边的树木却很模糊,不断晃过眼前的只有迅速向后疾驰的残影。隔着车窗玻璃往外看,要好久才能适应暗淡的光线,一个又一个村庄模糊的轮廓飞驰而过,身后的混凝土小块路看不清去处,像一个寻不到根源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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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气温6度。我们一行19人在紫霞宫门口下车,大家简短集合,把食物分摊装进背包后就出发了。紫霞宫海拔大约3300米,要抵达4017米的大牯牛顶峰,我们需要向上攀登近800米的垂直高度。可能因为睡眠不足,我觉得头晕,吃了一块巧克力也没有改善多少。以之前几次登顶的经验来看,我确信可以承受这一次的考验。但有两个小伙伴才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身体不适,头晕,流虚汗,只好放弃登顶计划,遗憾返回。

风很凉,山路有些湿润,暗黑的天幕上星辰满布,这种自然而寻常的美原来这么让人难以抗拒,我仰起头,看到眩晕仍舍不得移开目光。暗淡的月光把山的轮廓大致勾勒出来,看不清晰,如水墨丹青,可以任由我随便臆想。风吹过,发丝纠缠着飞起来。三年前第一次攀登时所遇到的呼吸急促、气喘如牛异常没有出现,心里很是庆幸。走了十多分钟,头竟然也不晕了。抬头看,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手电筒的光一直向上延伸至天际,已经有很多人在路上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将在漆黑的夜里沿着粗糙的石阶小径,坚定不移地往上攀登,最终目的是站在霜雪如花的大牯牛顶峰,等天边那轮红日升起,等那一抹霞光照亮心房。

漫长的黑仿佛没有边际,明目张胆地散布在天地间。手电筒铆足了劲,光亮也只能抵达目之所及的距离。是的,在暗夜里,只有阳光能够覆盖我们的天之涯。只有太阳的光芒,才能抹去这黑夜里蔓延的黑暗。

冷,彻骨的冷,越往上越冷。山风呼啸着钻进皮肤,冻住了灵魂。睡眠的缺失放大了疲累,对寒气的敏感度也升至极点,走一步,就得把脸搭在登山杖上歇两步,寒冷让脚步无比沉重,呼吸紊乱,所有爬山能遇到的阻隔仿佛都在此刻聚拢,绵密如雨织。但我知道,终点就在前面,我不能停。路旁的灌木低垂着,以虔诚的姿态迎接风霜,虽有冬的枯黄,却没有彻底放弃绿的本色,看不出凋零的感伤和颓败。我忍不住抚摸它们细柔的枝丫。我知道,当季节的指针指向繁荣,它们将再次焕发生机。

天似水墨,星河迷离。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迤逦前行的人们用手电光铺就了一条通往顶峰的通天大道。出发不到一小时,我们的队伍就走散了,我和清姐速度差不多,始终走在队伍前面。可能穿得太多,我居然出汗了,山风吹来,冷得直哆嗦。山路上人挤人,大家都戴着口罩,捂得严严实实,若不开口,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走累的人就贴着路边的巨石,一边避风一边休息。或许是为了节省体力,大家交谈的声音都很低,偶有水滴般的音乐从谁的手机里泄出来,轻轻地坠落在夜色里,听不真切,仿佛置身梦境,但又真切地存在,让人欲罢不能,仿佛一幕奢华的背景,足以支撑某个闪亮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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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白天下过雨,石头上的苔藓仍然润湿,多靠一会儿寒气就直逼内心。在路旁小憩的人裹紧棉衣,低头抱膝。我又一次停下脚步,把下巴搭在登山杖上,瞬间觉得好幸福。或许因为劳累,才能感受到停歇的珍贵。

听到很多外地口音,好多都根本不认识,他们来自四面八方,经过了长途跋涉。有人在抱怨抖音骗人,觉得路是没有尽头的路;有人抱怨山路难行,气温太低。但世间诸多事,又有哪一件能完美无缺?只要有那么一个角落在那一瞬间给予你安宁与幸福感,不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吗?这世间所有的奔赴都带着美好的期许,太多的风光我们不曾见过,所以不停地期待,不停地出发。人生没有回程,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都要微笑面对,有花盛的妖娆,必有花落的静美,有青葱绿浓,必有枯枝残坠,这是规则。人的身体里都有向往,有一些东西永远在寂静的远方,需要动身去触摸和贴近,像阳光一样,一次旅行、一方风景、一瞬停歇,一些深藏于灵魂的执念一直在。如果可以,想去的远方一定要去,抵达是探求生命真实唯一的线索。人生短促,抓住那些或许一生只有一次的冲动,如同此刻,为了看一场日出而长夜跋涉,不管多么疲惫都可以忍受。冥想中,我身体里隐藏的执念被一点一点抠出来,支撑虚浮的脚步,只为让身心染上那一抹霞光。

路旁的指示牌显示,海拔已达3700米。道路在此一分为二,我和清姐商量了一下,决定往左边的路走。刚走出几步,上面传来一个陌生姐姐急切的呼喊,让我们快回来,那边是悬崖。我们赶忙谢过,庆幸没有多走冤枉路,于是转身咬牙继续往上爬。用混凝土石块修整的山路虽然仍有些粗糙,但相对平坦和安全。很多弯道处都被人踩出了另外的小路,覆盖着很深的泥土,但是能省好几步,我们也不在乎灰尘,走得不亦乐乎,还美其名曰:弯道超车。

快到垭口的时候,风更大了,我把羽绒帽子使劲按在脸上,依然觉得呼吸都是冰的。终于有两个同伴赶上我们,他们说距离日出至少还有一小时,我们决定找地方躲一会儿风。道路左侧有很多巨石,我们走过去才发现,凡是有空隙的地方几乎都被人占据了。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一处石缝,需要先爬上一处平台,再沿平台下去。我爬上去了,但却不敢下,苔藓太滑了,我怕掉下去,不论他们怎么鼓励我都坚决不下,最后只好放弃休息,一直到达垭口,才在一处石峰下找到避风的地方。

天还没亮。有主播已经调试好镜头,在兴奋地自拍;有人拿出睡袋把整个身体套住,往地上一躺就开始补充睡眠。太冷了,清姐告诉我,此时气温大约零下4度,她拿出艾草鞋垫,给了我一双,脚底开始发热,但还是冷,我拿出大毛巾垫在石头上坐下。露重霜浓,晶莹剔透,非常漂亮。我的脸早已冻麻木了,张开口,连欢呼声都吐不出来。天幕渐渐开始泛白,雾气在山顶任意翻腾着,似乎在写意宫殿的雕梁画栋和仙山的流光溢彩。这个寂静的昼与夜的交替时分,我清楚地感觉到内心的那种渴望,对初升太阳的期待是那么明显。

手机没有信号,我们无法找到其他同伴。为了能在日出前赶到看日出的最佳位置,我们休息十多分钟又再次出发。路面霜花厚积,很滑,必须走得小心翼翼。天边又清透了几分,月亮悬在高一点的位置,迟迟不肯落下去,星辰渐渐消失了。当第一缕白云出现在天幕下,我知道,天亮了。真的,随便站哪个位置,不管看向哪里,都好美!戴着手套拍照很不方便,摘掉手套又冻得双手生疼,我匆匆录个视频就放弃了。最佳观景点已经站满了人。远远望去,天幕呈淡黄色,地面还是黑乎乎的,三三两两的人群像黑色背景上的剪影,一点也看不真切。石块路靠近山崖,山风呼啸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拎走。我只好放弃好的石块路,捂紧帽子,跟着同伴们往风稍小一些的杜鹃花丛中走。杜鹃花丛不高,不用选路随便走,但必须避开鸡脚刺和一种开紫花的灌木,它们的刺坚硬无比,轻易就能扎穿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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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那抹黄逐渐向上扩散,渐渐能看见一条一条的波纹。我们选了一个位置,专注地凝视天边,看着晨曦中的白雾被阳光慢慢地染红。灰蓝色的天幕内敛而深沉,深浅有致。云雾不知何时逐渐向四周蔓延,在晨光的映衬下,悠闲而自在。满山长势低矮的灌木匍匐在地上,安静地收敛着呼吸,那么乖巧。霞光如同一层暗红的薄纱披洒下来,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这是一种可以看清纹路的美,让人不能移目。

无数双眼睛盯着的灿黄,最终于一片金色里喷薄而出,丝丝缕缕,像水一样流淌在脸上,扑入眼底,霸道地盘踞着,路途中那种坚持和妥协交织的心事在此刻一扫而空。这一刻,内心潜伏的光芒突然扩散,身心一片明朗。感谢那个带了音响的人,让我沉迷于《在云端》的轻快节奏,更近地触摸到幸福的质地。就是这种热烈的黄,从浅至深,缥缈空茫,就这样汹涌地迎面而来,那么多,那么多,多到泛滥成灾。这一幕又一幕,在眼里、心里不断扩散,这世间原来有如此美好而迷人的瞬间。风猎猎而来,把所有云雾全都掀到山涧里,它们又从山涧里涌上来。翻涌的云海在慢镜头下如同水幕,从泉眼里不停地往外溢出,在东方喷薄而出的日色下熠熠生辉,如同一个沉默而深远的梦境。

忍着寒冷,我们不断地选角度拍照、录视频,内心特别激动。如果一直往前走,是不是真的能摸到阳光的质感?等发现身边都是陌生人的时候,我已经拍了很多照片。实在太冷了,我决定回垭口等他们。垭口的风稍小一点,好多人在石峰旁休息。人太多了,山顶西侧有四个小姐姐在拍照,她们迎风起跳、旋转,好像寒意一点都没有传递给她们。我好羡慕,如果同行的伙伴不要走散,肯定也一样好玩,直到她们拍够了,我才看出原来就是同行的邱姐她们。我打算爬到高一点的位置,看更远的地方。石头表面的苔藓依然是湿的,初升的阳光不够热烈,仿佛舍不得晒干那些欲滴未滴的水珠。折腾了半天,我还是没有爬到预想中的位置,还因此摔了一跤,左小腿木木地疼,我在石块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地面的寒意渗透心底,才原路返回。等了大约四十分钟,终于有两个同伴找到我了。

此刻阳光已经洒满山头,风依然很凉,那些濒临枯萎的植物看起来居然有些妖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草木混和着泥土的清香。这阳光明媚的冬日清晨,让我对季节和自然的感受力骤然下降,分不清自己是否已经站在冬日之外。我努力摒弃内心的杂念,想多留住一些关于美的线索,让自己与这些光芒、与这独一无二的清晨无限贴近,把那种明确的存在感深植于内心。

美是值得追寻的。淡定的、含苞欲放的花朵;热烈的、气势恢宏的雪景;枯萎的、波澜不惊的冬季山林……繁华落尽笙箫默,欢喜之后是怅然。季节轮转,攀一座山,爱一个人,看冬天的第一缕阳光,只有去经历,去走过,才能把到平淡岁月里隐藏的欢愉脉搏。无论走过怎样的路,生活终将把你锻炼成或刚毅或柔软的唯一样子,当一生开始泛黄,我们掌心紧握的过往会如春水般漫过头顶,给予自己最深情的回望。时光匆匆,每一粒心怀爱意的尘埃都值得珍惜。所有见过的景、遇到的人并没有在记忆里缩成朱砂。总有一个时辰,他们是你心愿里最重要的主角,让你想舍生忘死定格在那里,哪怕成为一粒石子、一株枝桠。

回到山脚,天蓝得那样旖旎,阳光足够烘干一路积淀的寒意,抹去那些横亘的暗流,明媚早已填满心田。一生不长,繁衍流转,一路疾驰的风景不可能尽如人意。一生也不短,若心意坚定,一定能寻我们最心仪的那抹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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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荣,1979年生于云南腾冲,居芒市。德宏州作家协会会员。

青马在野(散文)

我和李晨联系很少。我和李晨是一个村的,打小一起玩,一起上学,一起牧马,有着很深的发小感情。李晨继承了四叔的身量和性格,高大健壮,一脸虬髯,够得上帅哥的标准,说话,做事带着山里人那股子倔强。

每次回到高黎贡山里的老家,我和李晨都会相互问问回家没有,回家就聚聚。晚上,坐在老家的院子里,看星空,喝茶,抽烟,有时也喝上两杯母亲酿的烧酒。与李晨相聚,聊些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闲天,聊到半夜,话题也总是聊不完。聊天饱含着一份发小之间特有的亲密,一份共同见证成长的温暖,也有一丝彼此窥视对方生活隐秘的快感。从与李晨的聊天中,我知道,李晨在深圳的事业发展挺不错,在上市公司谋得一份收入丰厚的肥差,也算是大城市里的小康人家了。我在边城小镇上班,把收入与生活的境遇同李晨一比较,觉得差距好遥远,心里不自觉有些卑微的酸涩。说惯了的玩笑话,便说得不那么滑溜了。我心里骂自己俗气,竟然与李晨做这样低俗的比较。可是,理性哪里是人性的对手,心底终究还是悄悄生出了些块垒。

我和李晨的老家,中间只隔着两户人家。我的母亲和李晨的母亲关系很好,常在院子里三五个女人一起,有时候打牌,聊天,有时候互相帮着做家务。这个时候,村里的小孩总聚拢在她们身边,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玩闹。我回家的时候,总能遇到李晨母亲。从她和我说的话里,我知道,我和李晨从进城里读高中起,我们的学习成绩,我们谈了女朋友,我们的工资收入,我们住房的大小,我们车子的贵贱,都是我的母亲和李晨母亲时常念叨的话题。看到李晨母亲,我就不自觉地想到镜子,映照着我和母亲说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李晨母亲的闲话,常不经意间直击我的灵魂,让我很烦躁,令我觉得羞愧难当,甚至动摇了她在我心目中慈爱贤淑的形象。

你每个月要还多少房贷?

你的工资涨到多少了?

对媳妇好点,女人很辛苦的,别轻易和女人吵架。

这些话题,是我在不久前和母亲在电话里聊过的。

我已经记不得和母亲说过多少遍了,这些家长里短,不要和外人去说。在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沉默,很委屈的样子。我后来想,一个上了年纪农村妇女,除了聊聊那些远在天边的儿女的事,还有什么更好的话题可供反复提起呢?甚至,在四面都是高山密林的村寨里,还有什么话题比儿女学业、事业这些话题,更值得骄傲和担忧的呢?我们这些孩子在远方的一举一动,足以在母亲们的世界里掀起波澜,足以丰富这座遥远的山村人们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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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与母亲的聊天里,我也能了解到李晨的生活。李晨的收入,李晨媳妇的脾气,李晨家庭的和睦与龌龊,都在母亲的聊天里若隐若现。

我后来也就不再在干涉母亲和李晨母亲的聊天了。

我甚至很有些喜欢通过母亲去了解李晨的生活了。

时间不迟不早,我在疫情到来前夕,买了一套别墅,价格很贵。小有储蓄的家庭又负上了大债。我本打算卖掉那套小公寓,要轻松不少。可妻子又不舍得出手,说,地段那么好,学校那么近,妥妥的学期房,卖了就没有能力再买下来了。

幸亏我和媳妇都有一份收入稳定的职业。我常近于油腔滑调地安慰媳妇,急什么?家里的一切,妥妥当当,稳稳的日子过上几年,暂时的困难就能过去,再说,年轻人哪家不差银行贷款,欠银行贷款是能力的体现嘛,要有平常心,安居才能乐业。住房质量改善了,生活质量也上来了,值得,人生短暂,现在不有点压力,难道等老来再担负压力么?生活生活,靠的就是活出来,几年下来,媳妇也就习惯了紧巴的日子。

媳妇巴望着轻松的生活,眼底不时漏出深藏的压抑,我也常给媳妇说些暖心的话。与其说是安慰媳妇的恓惶心境,不如说是我的自欺欺人,哄骗我对未来没有把握的慌张罢了。

三年前所未有的疫情,给李晨供职的公司带来了致命打击,公司裁员,让李晨失去了稳定的丰厚收入。李晨的家庭也因此滑入窘境。我从母亲电话中知道,李晨在深圳买的房子,并不是全款,尚欠银行三百多万贷款,月供两万五千多元。房贷的压力,未来的不确定性,加上懵懂幼小的宝宝,使李晨和妻子的脾气变得愈加焦躁。

想想李晨和妻子的境况,我也为他觉得辛酸。两个远离故土的农村学子,读的都是211重点大学,靠着优异的学习成绩,在大城市里安了家。由于生活工作压力太大,李晨比我们这些同班同学晚了将近十年结婚。当生活的风险袭击过来,这个由农村学子在城市建立起来的家庭,犹如风雨中柔弱的树苗,孤独无依,缺乏对风险的抗击能力。李晨妻子家的情况我知道不多,只知道是农村的,也不算富裕。但是对李晨家,我就十分了解。李晨的父母,在村里我得喊他们四叔四婶,都是小学文化,本本分分的山中农民;一个弟弟,在县城做泥水活,打零工,和媳妇在县城租房住,孩子放在家里让老人带着;一个妹妹,到省城打工半年后,嫁到了外省。家里的至亲,都是自顾不暇,没有支持李晨的经济能力。李晨和我一样,从农村进入城市的生活,看似稳稳当当,其实慌慌张张,在走钢丝一般,稍微不慎就要失去平衡,摔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生活,个种滋味,我最能体会。

一天,母亲打电话和我说,李晨妻子要闹离婚,你四婶打了好多次电话过去,她不愿接电话,也无法劝说。李晨也倔上了,说离就离吧,路到桥头自然直,天不会塌下来,真塌下来了再说。

我想打电话给李晨问问他的情况。却没有勇气,或者说不知道如何开口。我想,一个没有能力帮助的问候,无法不被人认为是虚情假意,甚至是另一种往伤疤上撒盐的卑劣行为,甚至夹杂着一丝窥探别人苦难生活的阴暗心理。

我能理解,一个中年男人,一帆风顺的事业突然遇上天灾所带来的毁灭性苦难。

连续好几天,我也没有勇气给李晨电话问情况。内心很纠结。好几次编好了 微信信息,都觉得不妥,没有发出去。我只能暗暗祝福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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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房里,书桌对面的墙面上,挂着对我有特别纪念意义的几幅照片,小学、中学、大学的毕业照、和妻子在大观楼的合影、有藏着我暗恋女生在里面的集体照,孩子的、父亲母亲、故乡老屋等照片则挂在另一侧。这些照片里面,挂在正中,最为显眼的是我最小的时候拍的照片,是我和李晨骑在青马上的合影。这是一张翻拍后扩大的照片,天气晴朗,青马很高大,站在篮球场上,两个面部表情有些模糊的孩子。我四五岁的样子,头发长了一些,被汗水腻着在额头。李晨比我稍大一点,坐在我的背后。照片的背景,近处是小学的后山,最远的是高黎贡山的山尖。照片构图很有层次感,摄影师是镇里摄像馆的邓先生。生在这大山里,小时候想拍张照片,是一件不易实现的事。如果不是李老师把照相馆的邓先生请到小学来拍毕业照,这张我和李晨坐在青马上的照片就无从留下。邓先生是个胖矮子,笑起来脸上很暖人。照相的时候,好多孩子围在邓先生后面看,我有点羞怯,但没有流露出来。不过现在看照片,还是能看到有些拘谨。

照片是老姨带我们去拍的。老姨只比我大七岁,那时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我没有看到家里留下过老姨的照片。每次看这张照片,都勾起我对早逝的老姨的思念,喉头发酸,泪眼模糊。看到照片,我甚至还能想起当时身上的汗味来,也记得老姨在边上看我照相,开心而又好奇的样子。我当然更记得,李晨坐在后面,用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似乎是因为紧张,也好像是摄影师的要求这样,这个我记不清楚了。

我坐在书桌边,深深吸了一口烟。

我望着照片里的两个小孩,青山,青马,森林,高黎贡。想到现在的处境,我为李晨感到难过,我想帮他,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己也举步维艰。

唉!

想着就困了,靠在椅子上睡去。在梦境里,我回到了山中的老家。我和李晨,老姨,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名字叫不出来了,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正在老家的后山草甸牧马。几匹马儿在草坪上啃食青草,打响鼻,踢脚。花苍蝇叮咬,马尾甩得很用力,对付那些背上贪婪的花苍蝇。花苍蝇飞起飞落,根本不惧怕马尾巴。

我和李晨在草坪边一棵松树下,扯了一把很长很嫩的青草,拿着去喂青马,老姨急促地说,慢些慢些,小心被咬到。青马翻起嘴唇,露出黄白的牙齿,避开我们的小手,接过的青草,嚼得很香的样子。我和李晨喂了青马,去寻更多的青草。

远处的青山之间,有些白色的云雾,山洼对面,有人在唱山歌,歌词听不清楚。

曲调有些苍凉,听起来有些哀伤。

我和李晨去草甸边上找长得肥嫩的青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只听见松林间“炸炸炸”的细响,那是太阳晒干云南松的松果,松果炸开时发出的响声,这个时候,松果籽也会飞出来。每一粒松果籽都有一片长长的翅翼,使得籽儿飞出来的时候,能飞得更远些,寻找更好的土地生长。一粒松籽儿真的飞到我和李晨面前来了,在阳光里,悠悠地飘着下来。李晨喊,松籽儿,我也对着老姨大喊,老姨,松籽儿,松籽儿,快来。松籽的翅翼真是很精致,我把松籽接到手里,对着光亮,翅翼透明,放到鼻尖闻闻,淡淡的松香味道。老姨过来,看到我们手里的松籽儿,说,咦,可以种到土里,以后变成一棵大树。老姨带着我和李晨,在草坪边上,用树枝挖了一个小小的泥坑,就把松籽儿种下了。

老姨说,只要鸟儿吃不到籽儿,就能长成大树。我的心里,就觉得这个籽儿已经长成高大的松树了,在风里摇晃。青马在不远处,阳光从另一面照过来,影子落在地上,风吹动鬃毛,青马更加挺拔、高大。

青马是我家养了许多年的一匹老马,差不多和我们村里的孩子们都熟悉,温顺,英俊,孩子们都喜欢它。在梦里,我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匹曾经在部队服役的军马,在部队里多年,超龄了,部队将它出售给当地的人们,爷爷通过关系找到部队售马的士兵,将其买回家来。青马很温顺,从不发脾气,我们家非常喜爱它。

虎年除夕,我带家人回老家。到村子晒场停车,晒场上车子已经停得满满当当。我看到了李晨的车,还是之前的那辆奔驰。好多年了,李晨从深圳回老家,总把车开回来,规划沿途游玩的景点,一路走一路玩。

我看到李晨的车停在晒场,心踏实了。至少,我可以确定,李晨没有被工作的变故压倒。

路过李晨家的时候,我推开了虚掩着的木大门。大门已经变成了暗灰色,光阴的痕迹斑驳刻在上面。进门望了望,李晨正在走廊上逗孩子玩,轻松悠闲的样子。李晨媳妇和四婶在厨房门口择菜,一递一接说话。见我进来,李晨放下孩子,喊,易哥回来了。了字尾音拉得很长,心情不错。李晨向我走来,眼眉之间带着轻松的笑意,络腮胡的胡茬,阳光,刚柔并济。我接过李晨递过来的香烟。我的火机在包里,掏不出来。李晨为我点燃烟。相视而笑。

晚上过来喝茶。李晨说得比我快了半秒钟。

我和李晨说话少有征询的语气,这句也不例外。

好嘛。我说。

从李晨家转身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无端轻松很多。似乎放下了长久的担忧,或者说长久的期待得到了实证。我很想知道,李晨是如何熬过了那些生活的困窘,在废墟里重燃希望。妻子看着我,说,你这脸色变化,比翻书还快,别人的事,比自己的事重要。

回到家里,放下烟花、鞭炮、献祭用的纸火、水果和一些肉食,安顿下来。除夕期间需要做的礼仪,杀鸡、杀鱼、贴对联、祭庙神,父亲和弟弟都在忙活,我也插不上手,只能跟着他们瞎转,后来,我干脆在边上干站着。

如何打发下午的时间,隐隐成了我的问题。

我不停地吸烟。

不知何时,李晨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我家院子里面了。

知我者,李晨也。看来李晨也是为下午的时间发愁呢。

走吧,出去逛逛。我和李晨交换了目光。

去哪里呢?我说。

二台坡。李晨说。

二台坡就是我们小时候牧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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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之间,很大的一片草甸。冬天里,草皮泛黄而荒凉,经过一上午阳光的照晒,变得很是柔软。仔细看,草叶底部,仍然是绿色的,草皮里面,黑的红的蚂蚁、体型很小的蜘蛛、不知道确切名字的多角虫,很热闹的微观世界。周围的森林,多是矮小的百年古树,耐寒的高山林木,云南松、栎树、香果树,四季常绿。这里气候寒冷,树木长得很慢,比暖和的地带要矮小一些。林木的枝干上,长满了种类繁多的苔藓。厚的薄的苔藓,白的绿的红的,仿佛岁月的交错、堆积,突兀而斑斓。山风有些薄凉,令前来森林的人们,感受岁月的静静流淌。远望高黎贡山,山顶还如多年以前那样尖锐锋利,铺满皑皑白雪。龙川江在谷底,弯弯曲曲向南流去,在草坪上,可以望到中间一段江面,暗绿带黄。南面的天光,带着些苍茫。山林间的远近的村寨,飘过来鞭炮的响声。

我的媳妇和孩子,李晨的媳妇和孩子,村里跟来的孩子,都在草地上拍照片,打闹,奔跑,享受无拘无束的自由时光。这里的山地风景,本就应该属于我、李晨和家人们的。

李晨泛黄的食指尖,告诉我李晨的烟瘾不小。

舒展四肢,躺平,仰躺在草地上,看下午的蓝天。这是小时候最喜欢的事,看天上的云彩悠悠飘来飘去,看云彩形状变化多端。许多年没有如此看这一方蓝天了。我似乎逆行在时光之流,回到了童年时光,触摸听闻那些多年前被我遗弃在这里的声光味道。十来只不知名的黑灰色的飞鸟,从上空飞过。鸟儿飞得忽高忽低,飞出草地上空不久又盘旋归来,似是留恋这一方草甸,抑或是对草地上的我们产生了好奇,回过来定睛再看看。

我终究还是问了李晨,深圳生活的困窘。问得牵强,带着些愧疚。其实,之前不敢问,是因为自己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也是因为怕李晨向我开口求助。

都躺在草坪上,我没有看到李晨的表情。李晨似乎是舒了一口气的,也像是叹息。说,过去啦。又说,准备给你电话,念叨念叨,可你也是刚换了新房子,我知道的。这些消息,我的母亲和李晨的母亲总在互通有无。

喉头有些酸。天空那么蓝。蓝得那么空洞,蓝得那么孤独,又仿佛,容纳了一切。

那群鸟儿好像与我们磕上了,又飞了回来。

当然,也许,这是另一群飞鸟,不过是颜色、个头、数量相似。那不重要。

公司缓过来了。李晨说。我回了公司。

你还记得?小时候来这里牧马。我说。

能不记得么,老姨带我们来。好喜欢那个时候,从家里带来的饭食,腌菜、腌豆腐、豆豉,好吃得不行。还有,到山下洼地里,偷红薯、挖洋芋、掰包谷,拿来这里烤了吃,蘸豆腐、蘸腌菜,最美的人间佳肴。

我的边城。李晨的深圳。远在天边。那里的苦楚,那里的成败和得失,暂时远离。

我和李晨,被带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时空里了。孩童们在草坪上玩闹,一如当年的我们。虽然草坪上没有了骡马、牛、羊。在我和李晨的心底,那些马匹、牛、羊还是依然在这里。那些快乐,那些少年的苦恼,那些烧包谷、洋芋的炊烟,都还在草坪上晃荡。

坐在草坪上,远望高黎贡山,雪花刺眼,银色的铠甲。

我看见草坪边上,上次梦中,我、老姨、李晨种下松籽的地方,有一棵很高大的云南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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