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叫云南的生活。云南,是诗的云南;云南,是歌的云南。多年来,云南沃土与人民,滋养了很多走出云南、走向全国、走进世界的艺术家,孕育了无数耳熟能详、家喻户晓、传唱不衰的经典作品。本期“名家风采”栏目,我们隆重推出著名作曲家刘晓耕、优秀青年作曲家刘晔父子的访谈,让我们跟随他们的脚步,一起感受和领略他们的艺术风采和音乐人生。
刘晓耕
国家一级作曲、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合唱协会特聘专家、云南省委宣传部文艺创作中心专家、云南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首任院长、坡芽歌书合唱团艺术总监。曾任第十四届CCTV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评委,第八届中国音乐“金钟奖”合唱比赛评委。
共创作了数十部不同体裁的音乐作品,包括交响乐、舞剧、合唱、独唱、独奏、电影、电视、大型广场音乐等。其中有的发表在国家级刊物,有的多次获中宣部、文化部、广电部颁发的国家级和省级奖。
代表作品:交响乐《多沙阿波》;三重唱《一窝雀》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合唱《水母鸡》《崴萨啰》《撒里啰》《回家》《纹身》《哦然》《纳西古调—寻》《山之韵随想》《阿细跳月》等;作品专辑:《云南回声》《江之歌》《长刀祭》《坡芽歌书》等。
几十年来,他走遍云南的山山水水,一直坚持用少数民族的母语来创作合唱作品,并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正如中国著名指挥家杨鸿年所说:“晓耕用他辛勤的探索,将云南各民族音乐的精华,聚集在了一起,融入了世界民族的音乐长河,有如一股源头活水,感人、优美。也让我们在用心聆听他的作品时,感受到了高原上清新的风,晓耕的艺术创作必将不断赢得隽永的生命。
小学时代种下音乐的种子
刘晓耕的名字在云南、在全国音乐界都是如雷贯耳。很早以前,笔者就听过他的作品,其中一首《佤族木鼓舞》更是听了近十年之久。所以,在阳光明媚的下午,见到精神矍铄的刘晓耕时,还是略显激动。此外,在采访之前,对刘晓耕的音乐之路和音乐理想,作了很大程度的了解,对刘晓耕的坚持和追求,很是敬仰。
刘晓耕的思维缜密,很是健谈,与他对话,只需讲一两句,他就知道对方想问什么,并毫无保留地做出回应。这是一次愉快而难忘的采访。刘晓耕回忆,他第一次接触音乐是在小学时代。那时,他遇到了一个叫孙继斌的老师。孙老师上的音乐课和别人不一样,每一节课的前十分钟,孙老师会讲一个音乐家的故事。日复一日,这些音乐家的故事,就像一颗颗种子,深深地种进了刘晓耕的心底。孙老师上课点名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他把每个学生的名字都编成音乐代码,上课提问便永久使用这个代码,而不用学生的学名。这个貌似微小的做法,却对刘晓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刘晓耕在心里默默言语:原来音乐可以这么有趣。
都说人生的启蒙老师很重要,这句话在刘晓耕的身上体现得很充分。因为音乐故事、音乐代码名字等因素作用,刘晓耕算是轻松愉悦地进入到了音乐的阳光沐浴之中,但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更多的滋养,才能把音乐的火苗烧得更旺。当时,上学年龄稍晚的刘晓耕,已经十多岁,成熟稳重、端庄大气,在班里的字写得最好,孙老师很是喜欢,又加上工作需要,孙老师经常叫刘晓耕帮忙印刻曲谱。“很多曲谱就是在刻版的时候见到的,包括《黄河大合唱》等等。”说起这段往事时,刘晓耕感慨地说,老师不仅让他刻曲谱、印蜡纸,还经常单独给他做音乐辅导。可以说孙老师是刘晓耕跨入音乐人生的第一位引路人。这种帮助和影响,虽然至今已过六十多年,但是依然清晰、深刻,令人动容。
与李怀秀、李怀福在日本演出
来自盲人音乐艺人的触动
结束小学生活后,刘晓耕走进了他的中学时期。在这一个阶段,刘晓耕经历了几次重要的生命转折。当时的中学,每一个学校都有艺术团,按常理来说,刘晓耕是有音乐特长的人,应该参加艺术团,但是由于一个偶然经历的出现,让刘晓耕放弃了加入艺术团的想法。有一天,刘晓耕远远地就看见,学校门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听人演奏音乐,他也出于好奇,也凑了上去。结果,不听不要紧,一听把他给愣住了。刘晓耕发现那个拉乐器的盲人,演奏的是《北风吹》,而他手上的乐器,刘晓耕从来没有见过,只是深深地觉得这么简单的乐器,怎么会拉出那么美妙的声音。刘晓耕的内心受到巨大的触动,他告诉自己,他就喜欢这个乐器,就要学这个乐器,而在这之前,刘晓耕学习的一直是二胡。“我随后碰到了堂哥刘曙光,我问他能不能给我找一把小提琴,他当即回复说他那里有一把,就这样,我开始接触到了小提琴。”刘晓耕说,“14岁那年,我正式开始学习小提琴。”接触小提琴,是刘晓耕这一时期的一个重要转变。
随后,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刘晓耕等学生面临下乡。那时候,样板戏很是流行,各剧团捉襟见肘,十分缺人,便到处招兵买马。刘晓耕在晋宁盘龙寺昆八中农场下乡,白天干活,晚上等所有人都睡了,他便一个人在夜色中的寺庙里拉小提琴。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有一天,一个剧团到农场去招人,当时还叫刘红军的刘晓耕前去应试,并顺利过关。初试结束后,考官叶天壁给刘晓耕的话是,过了初审,需要再作一次复试。按照要求,刘晓耕如期进行了复试,而那些所有参加复试的人,都比刘晓耕拉得好。在复试的时候,刘晓耕拉了两个曲子,一个是《北风吹》,一个是红色娘子军的主题曲。考官姚继业给出的评价是“基本功不是很好,但乐感很好”。就这样,刘晓耕进入到了昆明市评剧团,担任小提琴演奏员。“按我太太的说法,我都是坐在大幕旁边,最后一个,谁都看不见,是这样一个角色。”刘晓耕平静地说。这样持续了很久,有一天,剧团的领导突然说,要上演巴金的《家》这部戏,没有配乐,没有作曲,任务交给刘晓耕来做。用刘晓耕的话说,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给这部戏做了配乐,然后大家一听觉得还可以。一去二来,刘晓耕从演奏员变成了驻团作曲。从演奏员到作曲,这是工作时期刘晓耕的第二次转折。
刘晓耕作品《秋千》演出现场
第三次转折,源自刘晓耕性格里的自省。从事了兼职作曲之后,刘晓耕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和不足,他深深觉得自己必须去学习,毕竟作曲这个事情太专业了。在这个关口,刘晓耕的父亲站了出来,成为他学习进修的重要后盾。刘父给刘晓耕请了黄林、尤逦两夫妇做老师,给他专门辅导乐理知识,钢琴课,补充前期积淀的不足。与刘晓耕交谈的时候,不难发现,无论从哪个方面谈论音乐,刘晓耕总是开阔的、前瞻的,他会持续往前走,但是他也会自觉地回头凝望自己走过的路,凝视自己的成绩和可能存在的缺陷,然后,认清自己的坐标,设法调整自己状态。这种优秀的自省品质,便是在这一时期形成并获得强化的。
满是挫折的高考之路
时间匆匆,刘晓耕这一代人迎来了高考。“1977年,我有一次机会,中央音乐学院在成都设点,我满怀信心前去报考。”刘晓耕说,在开考前一天买了飞机票,结果飞机当天没有飞,第二天飞到成都,考试已经进行了一半。当时,刘晓耕试图说服招生组,让他补上错过的两门。但是,招生组给刘晓耕交了一个底,告诉他参加此次考试的都有哪些人,如谭盾、郭文景、叶小纲、瞿小松等。刘晓耕深知,这些人的功底都比自己好,即便自己成绩再好,也考不过他们。于是,刘晓耕放弃了,这一次失败对他的打击是特别大的。但是,刘晓耕并没有放弃音乐的梦想,而是选择继续挺进。
刘晓耕作品《山寨狂歌》演出现场
1978年,中央音乐学院没有在成都设点,刘晓耕便报考了距离最近的云南师范学院艺术系。这一次考试,竞争非常激烈,十年积压的人才,井喷式的爆发。那一年作曲系只招4名学生,而报考这个专业的考生近一千名。“当我走进考场,黑压压的一片,阶梯教室全部坐满了人,很多考生是坐在过道台阶上做题。这次考试我做了充分的准备,写了一首不带展开部的小奏鸣曲。最终顺利通过了考试,进入云师大艺术系师从赵宽仁先生学习作曲。”考大学之前,刘晓耕面临两重选择,一种是去报考钢琴系,一种是报考作曲系。当时,云南艺术学院的赵宽仁先生认为,虽然刘晓耕的钢琴弹得很好,但是缺少早期的训练,难成有作为的钢琴家,而作曲则不一样,可以有广阔的天地。在赵宽仁老师的分析下,刘晓耕最终选择了作曲专业,这次选择,直接关乎到了刘晓耕未来之路的走向。而另外两件间接关乎刘晓耕后来音乐事业走向的事,一件是在校读书期间观看了一个叫《跳云南》的节目,深深地震撼到了刘晓耕,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云南原生态歌舞音乐的力量。一件是1979年刘晓耕随赵宽仁先生到德宏景颇山寨采风的心灵触动。当时,师生一行到景颇山采风,恰好遇到泼水节,在节日上,刘晓耕听到了让他内心产生巨大震动的民族民间音乐。赵宽仁先生说对学生们说,他不要求学生们采风回去就交作品、交论文,同时告诉学生们也不要想着通过一次采风就写出伟大的作品,而是不断地积淀之后,能在十年二十年里爆发出来就很了不起。结果“一语成谶”,仿佛这位先生能洞见未来一般,这次采风以后,刘晓耕依旧平常如往日,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值得铭记的事情。直到很多年以后,民族民间音乐这个深埋的种子,才在刘晓耕的心底发芽。
刘晓耕作品《崴萨啰》演出现场
在索契第九届世界合唱比赛颁奖台上领奖
菲律宾留学带来的重大转折
一转眼,就到了大学毕业。在众多的选择中,刘晓耕选择了留校任教。接着,到四川音乐学院进修,之后回到学校教书育人。大约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流行音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入进来。刘晓耕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喜欢诸如邓丽君等人的音乐作品,又刚好有同学吕磊介绍,他到云南音像公司做起了流行音乐。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以后,国内歌曲类节目比赛逐渐增加,云南电视台又很注重这些比赛,就组织人员创作与云南、与民族民间有关的音乐。这个时期,刘晓耕创作出了他的代表作《背太阳的哥哥》《长刀祭》等,《长刀祭》还作为云南省政府的礼品,赠送给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
录音棚工作照
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期,刘晓耕的音乐方向,发生了新的改变,他和流行音乐的接触越来越少,越来越自觉地往民族民间音乐方向靠拢,这一切和菲律宾亚洲宗教礼仪音乐学院有着莫大的关联。有一年,菲律宾亚洲宗教礼仪音乐学院Dr.Francisco Feliciano院长到云南艺术学院交流考察。时任云南艺术学院的院长张建中是一位画家,计划带着Dr.Francisco Feliciano院长看看各种绘画作品。但是,Dr.Francisco Feliciano院长却说,他想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云南艺术学院所有搞音乐创作的老师集中起来,听一听他们的作品。每个人限时五分钟,一个接着一个播放自己创作的作品,播放到第七个人的时候,Dr.Francisco Feliciano院长已经倦意萦绕。排在第八位的刘晓耕上场,他播放了自己的新作《水母鸡》,这个作品的出现,让Dr.Francisco Feliciano院长感到很震惊,便又要求刘晓耕播放了另外一首曲子。听完两个曲子后,这位亚洲宗教礼仪音乐学院院长当即向刘晓耕发出邀请,邀请他到菲律宾做访问学者。就这样,刘晓耕很富戏剧性地到了菲律宾学习。
特邀艺术家在晓耕交响合唱音乐会上朗诵《大观楼长联》
纵观刘晓耕的整个艺术生涯,这一次出行菲律宾对他的转折和意义不言而喻。“生活中听到的是教堂里的赞美诗,进入社区听到的是菲律宾流行音乐,在学校听到的是菲律宾本土音乐。”刘晓耕说,这些音乐混着听,不停地听,对他产生了很大的作用。在菲律宾,刘晓耕如饥似渴地学习,他的导师Dr.Francisco Feliciano是一位非常著名的现代作曲家、指挥家,世界各地很多音乐家的曲谱,都会寄来给导师首演。导师也会请世界各地非常著名的音乐家来现场教学,教授给学生们最精华的东西。刘晓耕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受到很大的启迪。在学校里,刘晓耕的导师还有一个私人图书馆,这里面汇集了各种各样的音乐作品,而这些作品刘晓耕之前从未见过。接触这些作品,让刘晓耕眼界大开、思考万千,颠覆了之前的创作理念和追求。
俯身民族民间音乐的海洋
1997年,在菲律宾访问学习一年的刘晓耕回到云南。这一年,适逢香港回归祖国。在新的音乐思路和理念的作用下,刘晓耕激情澎湃地挥动手中的笔,创作了脍炙人口的作品《回家》。“我的导师身上有着西班牙贵族血统,他当时可以在德国工作,也可以在美国工作,出于理想和热爱,他回到了菲律宾工作,他始终坚信他能把菲律宾的本土音乐做到世人皆知。”刘晓耕说,“导师的学生有日本的、韩国的、加拿大的、澳大利亚的等等,世界各地的都有,他期待我能成为中国最优秀的作曲家。”当时,刘晓耕很年轻,也有这种理想和抱负,就埋头钻进了民族民间音乐领域。做这个领域的音乐,采风显得尤为重要,刘晓耕的采风办法是把重点放在采样和整理上,采样要采到原始的声音素材,整理是一门系统、繁琐的学问,要尽量把背后的文化关联进去,做好音乐人类学方面的扩展,这样才会获得完整、深厚的背景支持。接下来便是创作,刘晓耕在这个过程中,采用揉碎、重组、融化的办法,把采到的元素化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众所周知的《崴萨啰》就是这个创作的典型代表。
与儿子刘晔在西双版纳采录贝叶经
几乎任何艺术家,都会在自己创作的路上,遇到不同程度的困惑和瓶颈。“找不到方向,受到诸多限制,又不愿跟着别人跑。”这是刘晓耕在音乐之路上的最大苦恼,经过不断地探寻和摸索,他最终得出了清晰的目标:做少数民族母语合唱。刘晓耕说,我的计划是做56个民族的多声部母语合唱,目前已经做了22个。“我每年都会有两三个月出去采风,在少数民族地区钻山沟、淘宝,你只有去发现,去采到最原始的民族音乐DNA,才可能进行新的重组和创作。”除此之外,刘晓耕还将大量精力用在乡村音乐公益上,帮助不同地区建立少数民族母语合唱团,以及培养有志于献身少数民族母语合唱事业的学生,让这个事业后继有人。“经过不断地努力,我相信,我们会最终建立起少数民族多声合唱的基因库,让世界各地的人,通过互联网共享这些音乐作品,创作出造福人类的伟大音乐作品。”刘晓耕说。
西盟佤山采风
“我以前的梦想是像贝多芬一样,搞交响乐,但是环境不允许,这个梦想最终破灭了。不过,我又萌生了新的音乐梦想,少数民族母语的合唱。”刘晓耕在采访结束时说,“总的来说,我这一生有梦想破灭,又有梦想萌生,但是不论怎么说,我的梦想始终关乎音乐,音乐贯穿了我的一生。”从源点开始,不断向着人生的目标、音乐的理想靠近,刘晓耕用他的才华、毅力和坚持,为世人创造了无数经典作品,相信这些作品会在时间的磨洗下,呈现出更加珍贵的品质。而刘晓耕这个名字,也会刻进更多人的内心,闪耀在人类文明的星空。
在元阳哈尼族地区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