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长风”征文大赛 | ​在散文与诗歌中品味夏天 第6期(征文作品选读)
发布时间:2024-07-19 10:37
信息来源:昆明作家

编者按

夏至已至,穿堂风拂过的地方,便是诗意栖息的居所。“向前,向光”之后,昆明作家协会与昆明信息港合作开启第二季征文比赛,主题为“夏日·长风”,评委会每周会从参赛稿件中遴选出优秀作品发布《昆明作家》微信平台上,在微信平台发布即为通过初选。现在,主题征文大赛正在火热进行中,欢迎全国的作家和文学爱好者投稿,详情请点击此处查看征稿启事。

风里白亮亮(散文)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27371</span></span>58

烈日悬空,阳光比疯狂的马蜂群厉害毒辣,紧紧追赶着我叮咬着我不放,晒得满头黑发像落入火炉里的钢丝。

走着走着,双脚好像一下子长大许多,脚上的黑色皮鞋,变得又窄又短,如铁皮皮紧紧地箍在脚掌掌上一样,想怎么疼痛就怎么疼痛。俗话说,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我现在穿着的是夹脚鞋,哪怕前方荆棘遍布,我太想把它脱下来丢掉,打着光脚板走路。

我咬紧牙齿,坚持走,一直走。后来,双脚重得难以提出来,还得拖起沉重的双腿继续走。我想,路途再遥远再难走,也比红军长征时的路,好走几万倍。

忽然,双腿瞬间无力,头脑里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下,我就跪倒在山路上。想站起来,用力挣扎几次,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心慌之极,气也喘不过来,全身汗水如雨水。

满头满脸都是汗水,眼前变得模糊一片,在这荒山野岭中,心里的几许无奈,差点从眼睛这道窗户倾泻而出。

十余分钟之后,在明晃晃的阳光中,对面的山路上,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腰上挂着一个葫芦,提着一根像拐杖一样的烟竿,样子极像八仙过海图中的某位神仙。

老人走到我的前面站着,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左右之后,缩起粗糙的嘴唇,猛力抽了几口腊烟,把浓烈的烟雾,对着我,从头到脚,喷了一遍。然后,脱开我的上衣,打开葫芦,里面冒出一股浓浓的酸醋味,老人倒点醋在手心上,在我的前胸后背上,拍打一阵,用力刮几下,提几下,转眼间,那些刮的皮肉,像是睁着一双又一双红红的大眼睛。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中国民间治病偏方,叫刮痧。

刮好痧后,我全身麻麻木木,感觉从头到脚底通了气,轻松许多。老人呼哧呼哧,喘气声粗粗,感觉他很是累了,他把葫芦口含在银白色胡须包围的嘴上,咕咚咕咚地吞了几大口酒下去,粗重的喘气声音瞬间变得平和。接着,老人把酒葫芦伸进我的嘴中,说:“来,年轻人,喝几口下去就会没事的。”说着,用手在葫芦底抬了抬,一股酸乎乎的东西窜到了我的全身。

老人把葫芦挂在腰上,提着烟竿走了。老人消失在我身后的森林深处不久,我就全身恢复了力气,可是,刚才对这位救命的老人,连一声谢谢都没有说,望着老人消失的方向,我赶紧起身,面朝老人走过的方向,双手合一,举过头顶,叩首弯腰,拜了三拜。在下面很幽远的深沟里,隐隐约约,看到几户人家,让我感到成分亲切,我面朝人家,拜了三拜,然后往前走。

这是我快满十八岁时,长途行走时,经历的事情。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29149</span></span>32

那天上午,我与同学从边关麻栗坡县城坐客车出发,两个多小时过去,也就是中午一点多,到了八布街道上,肚子饥饿得稀哩哗啦叫,一下客车,就跑去买菠萝吃。八布属于热带河谷地区,盛产菠萝,但常年处于高温天气,热起来,室外温度高达五十多度,站在水泥地板上,脚下胶底,快要烫化,会发出难闻的烧焦味。天气炎热时,夜间睡觉,要把电扇一直开着,如果地板是水泥的,还要打几盆水倒在地板上,才上床睡觉,睡在凉席上,什么也盖不住,依然热得大汗淋漓,八布是有名的热。

那时,八布种植的菠萝,多是本地老品种,小咪个小咪个的,比拳头大一点,我一口气就消灭了七个,像给饥饿的肚子复仇一样痛快。以前经常听人说,馋学生,饿老鹰,见到狗屎吃半斤,说得是夸张了点,却说出了饥饿的学生是何等的能吃。从早晨起床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街道上的人很少,零零星星的,看着我们两个蹲在路边大吃特吃,露出很多的笑容,这些笑容,好像很友好,又好像有些莫名其妙的内容在其中。

除了我们在吃,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见不到其他人去买菠萝香蕉等水果吃,卖主们呆着表情,无精打采地坐在这些水果摊边上,嗡嗡飞来招惹水果的苍蝇,让卖主们射出去恶毒的眼神,苍蝇来也快去也快,让水果摊上的主人们很无奈。色香味美的菠萝香蕉,如何会遭遇如此的冷清。

饱餐之后的半个多小时左右,我们才知道,其他人不买街道上的水果吃的原因。原来那个时候,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县城,发生了大规模的伤寒疫情,造成了一定的社会恐惧心理,周边的很多人都不敢吃外面的东西。

我们如梦初醒,终于明白我们刚刚下车时,见到街道餐馆及饮食买卖地方,十分冷清的原因,也明白很多人对我们的笑意。

我们当时没有当回事,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惊胆战的,还有就是在十分饥饿的状态下,吃了那么多的菠萝。后来听老人说,不能在饥饿或者空腹的时候吃菠萝,饥饿时吃菠萝,很容易得菠萝痧,如果运气不好,得了菠萝痧,抢救不及时,会造成不良的后果,甚至小命不保。治菠萝痧,也有一种十分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用剥下来的菠萝皮,用开水烫烫,把这种水喝下去,很快就好了。

在别人的恐惧中饱餐这顿菠萝,之前,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爽快地吃过菠萝。以前偶尔吃过菠萝,准确地说应该是偶尔尝了几口菠萝的味道,与猪八戒吃人参果不同的是,猪老兄没有尝到人参果的味道,就一口吞下去了。我呢,感觉菠萝的味道太好了,一直不希望这种香甜味一下子就消失在肠胃中。先是眼馋馋地看着大人削着仅有的一个或者少得可怜的几个菠萝,闻着菠萝香味口水直流,看到刚刚削去皮子的菠萝口水直淌,看着慢慢地挖菠萝眼口水直淌。

菠萝削好,家里人多,我们每人分到几口,我拿到甜丝丝的菠萝,很舍不得吃,先是放到鼻孔前,认真吸取香味,然后一小点一小点地吃。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是需要这样慢慢品尝。生怕几口吃完了,就失去了宝贵的东西。最后还要把削下来的菠萝皮放在家里,飘香几天,因此我一直认为,菠萝吃起来没有闻起来香。后来,我还有一个习惯,喜欢买几个菠萝放在家里摆放着,不吃,就是一直闻菠萝的香味,或者放一个两个菠萝在车上,感觉菠萝的香味比其它香味都好。

那天,是去单位报道的日子。那时候,全国的大学中专毕业的学生,都能分配一份工作的,而且在当月的十五日前到单位报道,就能领取整个月的工资,如果是在当月十五日后去报到,就只能领取到半个月的工资。我们去的那天就是当月十五日,因此,我们一定得在当天晚上十二点以前报道。为的是能够多领取五十元左右的钱,当时的五十元钱,在今天相当于五千元左右的钱了。

那时候毕业出校门,我单纯得接近白痴。分配工作,有关系的人不用愁,没有多少关系的人,就拼命找关系想分工好一些。我呢,没有想到分配工作会存在着这样那样的潜规则,更加有意思的是,我并没有把分到什么地方去工作当一回事,相反,我还想去十分边远的地方工作,哪怕是到一个学校只有一个老师的地方去教书,就是那种俗称一师一校的地方,也不在乎。尽管如此,当时宣布分配结果的时候,看到不少平时学习成绩不比我好的人,分配的学校都比我好,我还是有点失落感,像在自信心上泼了一瓢冷水一样。

我要去的杨万乡,不知道在何方,只知道是南方国境线一带的偏远角落。分配文件宣布后,我大胆走进县委大院,去拜访组织部门的一位亲戚,找到亲戚后,亲戚让我坐在沙发上,热情地给我沏了一杯茶。当我告诉他,我已经被分配到杨万乡了,他笑着的脸面马上严肃起来。他说,文件都发了,你才说,还说什么呢,已经无法改变了,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早的时候,你睡着了。

亲戚认为,我去找他,是因为我自己分工不好,才去找他帮忙的。其实我并不是他认为的那样,我只是去向他道别的。他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时候,他立马又笑了,还说了不少鼓励的话。

当时选择约同昌能一起走的原因,就是他回老家要经过杨万,目的是让他给我带路。他到八布中学报到后,当时就领到了宿舍的钥匙,并且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我们因为忙着赶路,在烤箱一样热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就从学校后面的一条土路去杨万。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64348</span>45

那时,没有去杨万的客车,要去杨万,得从麻栗坡县城坐客车到竜林,再走十一千米的路程进去杨万。由于雨季,炭山一带,山体滑坡,从麻栗坡县城到聋林的公路,已经完全中断,客车已经停班。

要从八布走路到杨万,顺着公路走的话,要从八布走到聋林,再从聋林走到杨万,一共要走三十多千米的路程,如果是步行走这条路,当天是不能走到杨万了,只能另寻其道。

我们选择从八布中学后面的一条相对近一点的小路行走。这条路是一九五八年开采杨万铜矿时,开挖出来的一条大路,由于后来采矿停止,近三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人和车辆能行,路面已经面目全非,路基已经荒废,有的路段变成了非常难走的毛毛小路,有的路段被洪水冲毁,已经完全没有了路,只得趟水而过。

鲁迅先生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路。我们当时面临的是,地上本来是一条大路,由于走了人少了,大路就变成了小路,小路变成毛毛路,直至没有了路。

一路走,骄阳高照,天空披挂着极其单调的深蓝,除了金灿灿的烈日悬挂其中,毫不留情地俯视大地外,连一丝云影也逃出了人们的视野,在这荒抚的山野里,极目远眺,金灿灿的自然美景显得十分亘古。

金色是代表着成功,代表着希望,代表着富贵,代表着生命的强音。大画家梵高,他很多杰作都是以金灿灿的色调为主。想来,他一定十分喜欢阳光下的一切,特别是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这可能就是他洋溢着生活激情,献身艺术,大胆创新,并富于人道主义精神的原因。他在生活中屡遭挫折,依然满怀金灿灿的心灵,把自己的苦闷、哀伤、同情和希望,化为他灵魂中永恒的美丽,涂作金色的传世之作。

我十分崇敬梵高,敬佩他在悲惨的生活中创作出不平凡的作品来。梵高先生漠视学院派珍视的教条,忘记他自己的理性。在他的眼睛和心灵里,只有生机盎然的自然景观,并陶醉在其中,物我两忘。他那种视天地万物为不可分割的整体,成为他的全部身心和一切。对此,让人十分的敬佩和感动。

也许是这样的,在梵高先生心中,他自己才是正常人,其他的人才是得了精神病。梵高先生为爱而伤心,为爱绝望,他怎么会成为精神病患者。

站在路边的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对空旷的大自然有了新感觉。都市比起大自然来,真是不堪一击。

文明的都市,富丽堂皇的都市,总是说文明而不文明,总是充满拧乱,总是骚动不息,与这秀水青山攀比高低,都市总是高大而苍白,总是美丽而病态,总是外强中干而软弱。

可是人们还是喜欢都市,拥抱都市,在都市疯狂,在都市陶醉。大自然只不过是人们挑肥拣瘦后的剩菜而已。

只是金色的阳光,太强烈了。

走在这条弯弯曲曲,一直通向边疆那个边远村落的路上。我突然想到苏联歌曲《小路》,就是为我此时此此刻创作的。只是自己的爱人没有跟着自己到遥远的边疆。

地下简直是烧着无数的锅炉,无形无影的热气,冒出地面,顺着裤管,不断往上窜,向上爬,朝上追,蒸得我全身大汗如雨,热汗与衣裤相聚交织,全身紧绷绷,像周身缠上了一层胶布,浑身笨重。

脚步越来越难抬,本想大步上前,可腿脚一点也不听大脑的使唤。我依然一步一步的前走去。路漫漫,远行可以修身养性。想来屈原老先生当时所经历的苦难,一定是普通人所难于理解的。李白说“蜀道难,难也上青天”,他说的也不仅仅是自然环境。

与苦难接近,才能真实地感受生活最底层的苦与乐。远离生活的苦难,就是远离生活远离最底层的苦与乐。生活中,有人愿意去过“假作真来真亦假”的飘渺生活,有人却需要体验一针见血的苦难日子。

高一脚,矮一步,坑坑凸凸的路上,没有半点的清凉之感。仿佛闯入看不见焰火的火海,全是火辣辣热烘烘的一片。没有人家、没有鸟鸣,没有风的扫荡或轻微的光临。仔细观察,树丛草根中发出沉默已久的咝咝声息:像在燃烧,在歌咏,在呻吟,在哀求,在呐喊,在冲杀,在搏击……好好用眼睛扫视远远近近的山峦,四周更像一个不能进入人们梦境的世界。

想停下来休息,却没有停下来休息,因为不敢停下来休息。以前听老人讲过,走在长途路上,不管担子有多重,遇到什么困难,身体多疲倦。不能轻易地停留下来,因为随便停留下来,就难以起步。

路一直顺着河水边走,有时候路被水冲断了,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绕开走,也不可能走回头路。就脱下鞋发,脱下袜子,从路边折断一根木棍,试探着下水过河。经过最危险的一段,是在一个大山沟沟中,从山沟下来的洪水,已经把路拦腰切断了,并且流水浩浩荡荡,涛声尖鸣,水中不时出现大的漩涡。没有其它路,只能冒险下水。水却特别的冰凉,发烫的脚跨进水中,有点像烧红的铁块,落入冷水中一样,那种冰凉的感觉,好像听到了嗤嗤的声音。

在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突然,我滑入一个深坑,下面的水,像无数的绳索,把我缠住,我当时感觉,自己可能要去见阎王了,并且全身软弱无力,但我还是拼命地挣扎,边上有一块凸凹不平的巨石,我把它当作自己的救命稻草,拼命伸手去抓石头,可石头距离我就两米左右,我就是抓不到石头。我已经感觉眼前模糊,就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好了,接着,彻底放松的我,被水冲出去十米左右,水浅了。我笑了一下。到了对岸后,我转身望着河水,说了一声谢谢,同时也是谢谢自己。

这样的路段,前前后后的有五六次吧,有两次差点被河水冲走。脚走热,走冒汗了,走累了,又到冷冰冰的河水中浸泡,严重的后果是,带来风湿病。但当时,只是想到过河,到达目的地,也没有顾及那么多。后来,一到冬天,一双脚就会火辣辣地痛,才明白是那时的后遗症。

土山的路,就是看起来很近,走起来才知道有多远,看出来没有多大的山坡,其实山坡大得很。以前我听说过,在土山地区,在这座山上能看得到对面山的人家,双方说话都能听得清,如果早上六点多起床后,就向对面山上的人家走去,到达时,对面的人家已经吃过午饭了。还听一个在土山地方教书的朋友说,由于学校在半山腰上,一次,一个篮球滚出操场,一直向下滚。最后他带着水带着干粮,走下山去,三个多小时后,才把篮球找回来。

我们出发时就是看着前面的一座山包包走,从中午一点多,一直看着那个山包包走,走去走来的,都是围着山包包在走,感觉这个山包包就在眼前,但就是难以走到这个山包包脚下。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64963</span>63

走着走着,就发生了文章开头的一幕,当我们走到这个山包包脚下的时候,前面就是杨万铜厂坡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多,我们已经步行了五个多小时。如火一样的太阳快要落山,黄昏时刻就要来临,脸上感觉到一丝的微风。

这个铜厂坡是从河沟底一直延伸到山顶,少说也有三千米的行程,虽然没有悬崖,但相当的陡峭。在这坡坡上行走,其实不是在走,是在向上爬行。

又累又渴又饿,我们走几步,把双脚站稳,双手抓住陡坡坡上的草根,停下来休息一会。爬行一段,又坐下来,喘一阵粗气。大约爬行三分之一的路程的时候。看到侧边森林之中,存在一户人家,就想去人家找点东西吃。

走近人家屋前,问有没有人在家,我喊叫几声,人家的狗叫声比我的声音还大,在狗叫声中,终于走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荒山野岭中,听到狗叫声音,感觉太亲切了,再看到一个大活人,虽然从未谋面,但感觉已经是见到亲人了。

我说,我们从麻栗坡县城来,要去杨万乡学校。从早到现在,中午的时候,只在八布的时候吃点菠萝,现在太饿了。饿得已经走不动路,想来你家找点东西吃。

那男人说,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吃的。

就在我们很失望的时候。看到他家院子里有一口大石水缸,里面的水清如明亮的玻璃,赶紧用葫芦做成的勺子,舀起一瓢喝,又冰凉又甘甜,心想,若能带走一点,真好,但又没有什么东西来装水,只好放弃这种美丽的想法。

今天一路走来,口渴了,见到什么水都要低头去喝几口,以前,老人们说过,在野外喝生水,要十分小心,千万不要让蚂蝗从鼻孔嘴巴钻进去,如果让蚂蝗钻进身体里,对身体危害大。当时喝沟沟凹凹里的水,也担心有蚂蝗,但还是大着胆子喝下去。后来,凡是在野外喝了生水,回到家,我会剥几瓣生大蒜,捣碎,冲些开水,辣乎乎地喝下去,消消毒。

男人说,家里捂得有几转芭蕉。问我们要不要吃。

我说,要的。

男人掀开一个竹篮子,露出一篮子黄黄的芭蕉。他要一角钱两个。我要了五角钱的十个,给了他一元钱,他左找右找,不但找不出五角钱来补我,而且一分钱来都掏不出来补。

我就说,那你就多给我几个芭蕉好了。他又取出一转芭蕉给我。

提起芭蕉走,回头看到,刚才还凶巴巴的狗,现在对我们,摇头摆尾的,显得很友好。

我吃了两个芭蕉,就吃不下去了,而且感觉是更加饿了。我们就不敢再吃。后来听老人们说,肚子饿的时候,是不能吃芭蕉的,那样会越吃越饿,事实也是这样。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十米之外已经看不清什么东西。沉重的双脚,感觉已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像是吊在身上的两坨生铁块。我艰难地提起双腿,却难以迈出去一米半米的脚步,实在累得不想走了。手里提着的十多个芭蕉,好像有上百斤重,我已经提不动了,想扔,又感觉可惜舍不得扔,只得咬紧牙齿地提着慢慢走。

我们坚持爬行到山顶的时候,听到了牛铃铛的响声,接着看到一个男人拉着一头牛走来。

我问,大哥,从这里到杨万中心校还有多远?

对方认真看了我们几眼,才回答,还有六七公里吧。走快点,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也就是说,我们走到了通往杨万的公路上。

听说目的地不远了,我们来了一点精神,沉重的双腿,顿时有了一些轻松感。

手里的芭蕉实在是提不起了。准备把手里的芭蕉送给他。开始,怎么说,他都不肯要,后来他还是勉强地接收了。

我们顺着公路走,虽然是泥土路,但路比较平坦。我们的脚步越来越轻快。慢慢地,在淡淡的月光下,隐隐约约的,前面出现了白房子,并露出浅浅的灯光。

风中,阳光,月光,灯光,都是我们在心灵深处长期需要的东西。

每一片叶子擎举着夏天(诗歌)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65340</span>64

在美书馆

乌云下,低飞盘桓的,不仅有苍鹰,还有蝴蝶

它们在沉甸甸的气流中,艰难扇动翅翼

要挣脱这一方虚空的囚笼,上升,再上升

蚱蜢在草丛里被惊动,立身眺望——

远处雨雾如何蔓延过楼顶,树梢

白花三叶草如何被一份湿意缓缓催开

风从落日的方向涌入,像碎纸机翻动着竹林

直到被搅碎的事物越来越多

行人踏着断枝落叶进入亭子,和那只蚱蜢一起

眺望

此刻大地记忆一样清晰

遍地闪烁着名词和形容词,以及一些审判之语

他们被困在这里,像一段即将被剪裁掉的画面

垂钓

太阳从电线上,一排乌鸫的肩头滑下

它燃烧着的这个世间,最后的火焰

和风一起,将林子变成一个缥缈的梦幻

老人在岸边垂钓,飞鸟黑色的灰烬

在上空翩飞——一种晚年的谶语

一切都在安静沸腾,包括一颗

持久等待的心

老人岿然不动,衣服陈旧如古人

仿佛他已垂钓千年,身上有着隐士的风骨

这里远离城郊,可以窥见文明的一角——

高铁的轰鸣声如何从大地深处传来

成片的树林在伐木声中倒下

老人和湖泊相对沉默,他能听到

湖中万千生命草尖般颤动的心脏

他看到,飞鸟和云彩一起坠落,万物纷纭

像无声进行着的时间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65788</span>56

钉子

树干上,一枚生锈的钉子——

树身的一部分

多年前,有人举着锤子

将它不断砸入树干,一厘一厘

树的白色汁液流出来了

树叶发出窸窣的震颤

像一个慕然惊醒的人,看到自己身上

在流血

如今它枝繁叶茂,每一片叶子

擎举着夏天

作为一种共存的方式

钉子似乎也要被磨成珍珠

一抹铁质的,不会被摧毁的

金属闪光点

晨起

推开窗,阳光洒满人间

那些伺机攀爬在窗柩上的,都倾泻进来

窗外等待的人早已转身离去,他安置的语言

跟浮光中的尘埃一样不可触摸

我把盆栽抱到窗台,浇水,把枯叶摘落

它的顶端簇发新叶

我喜欢这样的确定

(哪怕是摧毁)

它向阳的枝条会抵达内心某个位置

珠颈斑鸠飞到窗台上,它选择我

折下的几根枯枝做窝

嘴喙叼起枝条的时候,我的全世界

得到了安放

白衬衫

衣架上,挂着一件白衬衫

它沉静而飘逸,没有风吹动它

却像有少年穿着它在风中奔跑

或者是他执笔伏在书桌边

在它空荡的体内,藏着关于那段时光

一些永恒的东西

有一双手曾将纽扣一一扣上

最后解下来,挂在岁月里

(所有的衣服都会褪色)

可它白得不能再白

<span style='background-color:;'>17213566034</span>84

鹰的身体

(一)

苍鹰在树梢停留的时候

一群蘑菇正默不作声破土

松子沉睡在外壳的禁语里

这只苍鹰,它黑色的瞳孔,将微观画面一一打开

金棕色的虹膜,在一瞬的转动之后

将这一方世界刷新了一遍

然后它有了确定的讯息——

展翅飞起

(二)

苍鹰飞过华山祁连山一众的山

飞过呼伦贝尔伊犁一众的大草原

飞过赛里木湖纳木错一众的湖泊

携带着地面万众无法挣脱的自我

和人类所有的归隐不同,它喜欢在暗夜里

成为一个梳理和清洗羽刃的剑客

寒武纪事——大爆发

——澄江化石博物馆游念

一开始是一场阴谋,造物者

一个偏执的养蛊爱好者

将生命集中投放在这个试验场

赐予它们氧气,水,和营养物质

海洋是偌大的修罗场,游荡着

隐生宙潜伏的幽魂

(这些随机的存在,被轻易放弃)

以及同时代的失败者

它们在眼睛的审视下无所遁形

在尖锐的爪子下呼号

几十亿年的岁月被撕裂

上天的偏爱如此肆无忌惮

赋予我双眼,赐予我利剑,赠我予盔甲

让我扫荡微弱的信仰,让我锻造征服的意义

我,奇虾,三叶虫,然后是背负脊椎的鱼

是一个人类的符号

爬上浅滩,从强壮的胸腹鳍长出四肢

双肺和时空应和振鸣

站在最高的山巅,一个个纪元的末世

熔岩从我的身边喷涌,板块在我脚边分裂漂移

我跃入火海和裂缝

在岩层间,博物馆里

见证最终抵达的地方

和将来的模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