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的山水间,一种古老的艺术在悠扬的花灯下舞动,那便是滇剧。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滇剧曾经辉煌一时,流淌着浓郁的地方风情。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传统艺术也面临着被时代边缘化的风险。年复一年,昆明不断寻求创新与发展的新途径,以确保这些宝贵的文化瑰宝不仅被保护,更能在现代社会中焕发新的生命力。如何让地方戏曲获得更好的发展空间,如何在保护中实现真正的活态传承,让滇剧在当代继续熠熠生辉,成为昆明当下的一个重要课题。连日来,记者就此走访了剧团、剧院、专家,希望能为读者呈现出滇剧传承与保护的更多可能。
乡音袅袅
地域文化婉转绵长
能在官渡古镇听到一曲《包公出世》,这让滇剧爱好者王佳鑫感到吃惊,一时间让人觉得烦闷的天气和周遭店铺嘈杂的叫卖声仿佛消失了,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那段窝在外公怀里看滇剧VCD的时光。曲声来自2011年4月由官渡古镇建立的官渡滇剧花灯传习馆(以下简称“官渡传习馆”)。这是云南首家滇剧、花灯传习馆,“千秋雅调遥相接 一曲乡音最可听”刻在官渡传习馆的门联上,些许褪色的鎏金诉说着岁月蹉跎,它带来的不只是一曲乡音,更是每年600多个不重样的演出剧目,以及录制的300多个面临失传的传统滇剧曲目。
跨过官渡传习馆的门槛,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只见鲜艳的颜料在演员的脸上绽放,细密的粉底在光线下形成光滑的质感,演员们眼神深邃、笑容摄人心魄。繁复的刺绣与金线交织成精美的图案,在灯光下,细腻的服装反射出微光,一旁的乐队井然有序,乐声似清泉流淌。市民刘先生看得目不转睛,一边看一边用脚打着拍子跟唱,他说这一看就过去了2个小时,“年纪大了看不进书,唯有看戏最惬意,看一天也不觉得累,演员也都是老相识了,这个剧院为老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刘先生说。
滇剧在云南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和广泛的群众基础,在清朝光绪年间的滇中地区就已十分盛行。新中国成立后,滇剧迎来发展黄金期,在政策与资金支持下,一时间,戏曲人才辈出,作品推陈出新。进入20世纪90年代,伴随国有专业院团改制撤并及多元文化产品不断涌现,滇剧的发展逐渐陷入低谷。台上,是如柳叶轻挑般画眉下布满皱纹的双眼;台下,是一半空荡的座位和另一半苍苍的白发……滇剧传承的困境在此刻变得具象化。官渡传习馆门口不乏往来的游人,抬起手机拍一张照片、一段视频,这不仅压缩了时间、空间,也定格了滇剧人背后不计报酬、辛勤排练的艰苦付出。
荆棘密布
滇剧被“困”在剧团里
滇剧,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机遇。“对滇剧的保护、传承及创新,不仅是艺术从业者的责任,也是全社会共同面对的课题。”云南省滇剧院党总支书记、院长王润梅说。云南省滇剧院作为滇剧的代表性院团,承担着重要的责任,他们在滇剧的保护和传承方面采取了多种具体措施,包括编排经典剧目、培养新人才、引进先进技术以及完善服装、化妆、道具的传承体系。然而,滇剧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尤其是在剧团数量的减少上,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从1980年代全省近80个滇剧团体到现在仅剩下云南省滇剧院和玉溪市滇剧院两大主要院团,滇剧的生存压力日益加大。
此外,滇剧的专业人才短缺也是一大困扰。2024年,云南省滇剧院的《地方剧团戏曲表演人才断代现象的理性分析和对策思考——以云南滇剧人才培养为例》获全国文化和旅游系统2023年度优秀调研报告,人才引进困难、队伍老龄化、人才流失与断代,一系列结论揭示了当前滇剧人才短缺的现状。“滇剧人才培养周期长,6年时间也只能学到一些毛皮。”王润梅表示,虽然当前滇剧人才培养体系不断完善,但由于缺乏年轻演员,队伍逐渐衰弱。“青年演员‘信念感’也没有以前那么强了,缺少对戏曲艺术的追求,因此需要大力加强德育教育,这对剧团的管理也提出新的挑战。”此外,还存在着年轻人对滇剧兴趣不足,学校对戏曲演员的招生面临条件不足和经济压力等问题。
滇剧剧团的困境也直观反映在剧院里。昆明剧院总经理胡明霞,成长在花灯世家,对地方戏剧有着深厚的情感。她认为,地方戏剧应当保留其根本特色,同时通过创新来适应现代观众的需求。然而,现阶段传统戏曲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审美的脱节。观众对戏曲的兴趣减退,部分原因在于传统戏曲缺乏创新,未能有效吸引青年人的关注。同时,剧院在推广过程中遇到了诸多困难。以昆明剧院近年来的传统戏曲节目单为例,剧院在每场演出前都付出了大量的推广工作。“为了一场演出,剧院公众号往往需要推出近20条推文。”面对当前多样化的媒体渠道和高昂的宣传成本,剧院在吸引观众方面面临着较大的压力。另外,昆明地理位置相对较远,资源整合的成本也相对较高,这使得传统戏曲在市场上生存变得更加困难。
何以破局
在守正创新中实现突破
2023年,改编自香港同名电影的越剧《新龙门客栈》,结合了越剧剧种本身“写意”“诗化”“象征”的特点,首次尝试“环境式戏剧”和“武侠题材”。所谓“环境式戏剧”,是逐渐流行并风靡的一种小剧场演剧样式。其特点是打破传统戏剧的“第四堵墙”,让观众置身戏剧场景中,与戏剧剧情形成“时空同步”。观众不光能坐着看戏,而且能随时随地入戏。该剧一经推出便在传统戏曲界引起不小的轰动,这不仅为越剧带来新的生命力,也为其他剧种提供创新思路。滇剧同样需要这样的突破,以适应时代的发展和观众的口味。
今年9月,在“戏聚泉城·擂响中华——《伶人王中王》戏曲名家巅峰汇”比赛中,国家一级演员、第26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陈亚萍,凭借其滇剧表演卓越的艺术表现力和精湛的表演技艺,在总决赛中成功斩获银奖。采访中陈亚萍说:“每一次出场我都为云南、为滇剧而骄傲。”对此,胡明霞评论:“这个奖项不光是对陈亚萍的肯定,也代表滇剧在全国范围内仍然不乏竞争力,这不仅展示了滇剧的魅力,也提供了推广传统戏曲的新渠道。”她认为,滇剧在市场上始终具有一定的吸引力,但从受众角度来看,要想吸引更多年轻观众,滇剧需要在内容上进行创新。“沉浸式越剧《新龙门客栈》、江苏省昆剧院《桃花扇》等创新案例显示,成功的创新能有效吸引年轻观众并引发热潮。因此,滇剧也应积极探索内容上的创新,以满足现代观众的需求。”除此之外,滇剧的保护和传承工作也需要更好的反馈机制,如何有效收集和回应观众对滇剧的反馈仍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演出方对演出的要求和追求需要与剧院方的反馈进行有效对接,建立畅通的沟通渠道也是提升观众体验和增强市场反馈的重要环节。
王润梅表示,云南省滇剧院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同时,也在积极探索创新的可能性。2022年9月,云南省滇剧院以滇剧这一独特的表现形式演绎了张桂梅的故事,让观众惊讶于云南地方戏的表现力。今年10月23日,云南省滇剧院新剧《烂柯山下》将尝试通过滇剧的形式演绎经典故事,借鉴沉浸式戏剧和其他剧种的成功经验,融合现代元素,以吸引更广泛的观众群体。在人才培养方面,云南省滇剧院积极开展多种培训项目,与合作院校联合培养新一代滇剧演员和艺术家。对于年轻一代艺术家,云南省滇剧院提供了多种激励和支持措施,以吸引和培养优秀人才。当然,社会各界的支持也至关重要。“政策与资金上的扶持、企业的资助以及个人的关注和热爱,都是滇剧保护和传承的重要力量。”王润梅说。
即便当下馆内经营困难,官渡传习馆创始人张雄依然有着自己的坚守,他说:“剧目和形式上我们可以迎合,比如添加一些武打戏,但故事不能变,讲好滇剧的故事不一定要改变滇剧本身,这样才对得起台下老观众的期待。”在滇剧爱好者王佳鑫看来,滇剧要依托地方文化的基础,才更易于传播,“形式上需要创新,但故事上要更‘接地气’,而不是闭门造车,只有讲好百姓生活的故事,才能吸引人们走到剧场里。”王佳鑫说。(昆明日报 记者方圆)
随评
观众审美同样需要“师父领进门”
在官渡传习馆门前,偶有游人与孩童驻足,眼中满是好奇。然而,由于缺乏了解,他们难以理解戏剧的内涵和唱腔的奥妙,只能像其他匆匆过客一样,短暂地被悠扬的曲声吸引,随即继续他们的旅程。
滇剧,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和云南省传统地方戏剧剧种,它的“四功”(唱、念、做、打)以及“五法”(手、眼、身、法、步)具体是什么?生、旦、净、末、丑这些行当扮演什么角色?有何意义?丝弦腔、胡琴腔、襄阳腔的滇剧三大调源于何处?有何特点?这些艺术细节均需专业人士引导观众去解读,去发掘其中的精妙之处。
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的传承,依赖于公众的了解与接纳。只有当市场对其表示认可,人们才能真正地喜爱并传承这些技艺。因此,除了在人才培养上需要“师父领进门”,观众的审美引导同样需要。唯有如此,滇剧等传统艺术才能焕发新生,得以传承并长远发展。(方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