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由中共昆明市委网信办、昆明市文联主办,昆明网络文学协会、昆明信息港彩龙社区承办的2024第十届滇云网络文学大赛获奖名单已出炉。该活动作为昆明市文联的品牌活动,自4月17日启动至截稿,共征得投稿2983篇(组),最终经过评选19部(组)作品获奖,为鼓励更多热爱网络文学的作家们参与创作,展示活动成果,现昆明市文联微信公众号“文艺春城”将对部分获奖作品进行刊登,以飨读者。
一等奖获奖作品
李兴:巴东笔记(散文)(节选)
巴东笔记◎李兴引子脚踩在巴东这块瓷实的土地上,它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它的歌哭、喜悲、得失都流淌在参差的原声里和浓淡的汁味里。巴东,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绿春县三猛乡的一个行政村,在地图上放大数倍都很难找到标注的地方。但它,却有着与别的行政村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共性和别的行政村不一样的独特个性。
“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这是清代诗人齐彦槐笔下的江西婺源。在我看来,这诗也是写给从袅袅炊烟中走来的幽胜清和的巴东的。
巴东的美在默然中随意流淌,自然涌荡。对这个地方,我不能敷衍和潦草。但是,我更不能做一个明心见性的悟者,我怕那些从意象中打捞出来的素材和灵感会背离原旨,更怕那些妙笔生花文过饰非的褒贬会有失偏颇。
历史,记录在书籍上,附在旧物上,活在代代相传的故事里。把一个村庄讲透,离不开村庄由来、历史典故、名胜古迹、名贤达士这些概述性文字。在绵延历史的长河中,文字比语言更牢靠,且流传得更久远。但是,哈尼族偏偏没有文字,口口相传便造成了一些历史的断档。特别是巴东这样的村子,仅凭只言片语去推测遥隔的几百年,无异于镜中月,水中花。
我一直试图在这个仅有三百多年历史的村子发现一些历史的痕迹,在那些旧物里寻找一些历史的遗嘱,但是少之又少。聚焦巴东的当下,成了我唯一的选项。
没有什么比现实更鲜活。着眼现实,呈现一个当下的巴东,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就给你一个没被文字注水的巴东!
巴东这个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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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微型车齐装满员,载了七个人,从绿春县城三猛乡巴东的地方走。这是巴东村委会来接驻村队员的车。
出县城不久,就上了山路,路烂的超乎想象,头会不停地叩击着车棚和车窗,感觉像坐轿子。开车的村委会委员白然秀开玩笑说,李思琴还没有结婚,就天天坐花轿了。前来接我的四名村干部已经司空见惯,一路上相互调侃,有说有笑。
“不行,我想吐。”一起去村委会报到的第一书记兼队长陈荔示意赶紧停一下车。吐得稀里哗啦,陈荔双手抱拳,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为了缓解气氛,村妇女主任孙干秋说,我给大家唱一首哈尼族的歌吧。言毕,放开了歌喉。嗓子真好,高音撩人,歌声清纯空灵,有原生态的感觉,唱出了专业歌手难以企及的味道。歌词为哈尼族语言,觉得好听,便掏出手机百度。这首哈尼族的汉语语义是这样:
在那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的远古,高能的始祖塔婆阿匹,把七十二种民族生养;在他的头发里,生出住在白云深处的人;在他的鼻梁上,生出住在高山顶上的人;在他的牙巴骨上,生出住在老崖边上的人;......在他的七十七个小娃里,他最心痛的是哈尼,他把哈尼生在肚脐眼里,世世代代不受风寒。
路,依然颠簸,但被这优美的歌声填平了不少。
歌声中的哈尼山乡,高山巍巍,气候温暖,云雾缭绕,红土肥沃,万物丰茂。祈愿里滋生祥和,勤劳中长出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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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东,随意从网上一搜,就跳出了648个这样的地名。大到县,中到乡,小到村,微小到自然村及单家独户。地域不同,字面的含义自然不同。我所说的这个巴东,属滇南红河哈尼族彝族州绿春县三猛乡,深藏于哀牢山一处山高谷深植被丰茂的两岸。背靠大山的地方,这是当地哈尼族语言对巴东的定义。
从绿春县城出发约莫半小时,就到了巴东的地界习比东。习比东,是当地盛产的一种植物木浆子的音译。木浆子,可以腌制成一种味道鲜美的下饭菜。绿春县要将这里打造成移民搬迁的示范点,就起名为习比东。意在让更多人知道,这是一个有味道的地方。
习比东,域外进入巴东的门户,最高处的海拔2300米。目光所及,山高谷深,满眼青翠,能见度可达十公里开外的尽头。视线之内,都是巴东的疆域。谷底两边的山顶齐平,在更远的远古,这里应该是一片广阔的大平地。习比东旁边的上沙普有一处拳头粗的泉眼,这是巴东“母亲河”欧们河的源头。亘古经年,这条溪流硬生生地将这块平地洗琢成了千米深谷。河谷的两岸,是茂密的森林、层层叠叠的梯田和13个村民小组的3896个巴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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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在这里开垦梯田,父辈在这里耕种庄稼,我们在这里茁壮成长。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巴东人,我们爱巴东,我们要通过努力学习改变命运,用知识成就未来,成为有出息的巴东人!”这是巴东小学三年级学生李叶真在“六一儿童节”演出活动上的朗诵。
从李叶真童稚的朝气中,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向往和追求。但是,他“世世代代都是巴东人”的表述却不太准确。他的二祖公,也就是他爷爷的二叔,86岁的李拉黑对自家的身世说了个大概。
李拉黑说,他们这个家族从外地迁移而来,不能说世世代代,但肯定是整个巴东的首住民。虽然没有文字记载,但李拉黑却肯定地说,李氏迁移到格马今年是362年。日历上的标记为清康熙二年。李拉黑是迁移之后的第6代孙,而李叶真则是第10代孙。由于饥荒,先祖从红河州的石屏县迁移到了元阳县,由于土地条件难以养家糊口,在元阳县住了三年后,便一路寻找,最终落脚到了现在的绿春县三猛乡巴东村格马村民小组。以前,这里不叫巴东,由于思念故乡,遥想祖辈,他们将这个没有地名的地方起名为“格马”。“格马”的哈尼族语义为“祭祖”的地方。
“巴东就是快福地。”李拉黑说,巴东山高路远,地广人稀,从来没有遭遇过战祸。即便迁来的人愈来愈多,但人们睦邻友好,相敬如宾,连械斗都未曾发生过。特别是这里日丽风和,植茂水沛,祖先便效仿元阳人,在山腰上开垦梯田种植水稻,在山林里捡拾菌菇、采集药材。只要勤劳,就能丰衣足食。自李拉黑记事起,巴东就未遭遇过饥荒。
李氏家族入驻之后,相继迁移来了则东的罗氏家族、上沙普和格就的王氏家族、上习古地和普依的李氏家族等十来个族群。人丁兴旺乃是福。从三百多年前李氏家族前来的四个人,发展为如今的近四千人,巴东的“福地”之誉,实至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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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新月异,翻天覆地。这八个字,用在中国当代乡村的任何地方都毫不为过。奇迹,也写在了巴东这23.61平方公里的山村里。
农民的幸福指数体现于他们的获得感。过多的罗列数据毫无意义,但巴东这些年的巨大变化还是要通过必要的数据来凸显。
2008年,巴东的经济总收入为373万元,人均年收入为1224元。2013年,巴东的经济总收入为998万元,人均年收入为2500元。
也就是说,这五年,全村的总收入和人均年收入超过了一番。到了2023年,巴东的经济总收入居然达到了5000余万元,人均年收入也跃升到了1.2万元。这个10年,巴东经济总收入居然翻了近五番。县乡村三级统计的各种数据差别较大,在此不便罗列,但这丝毫不影响巴东的如期脱贫,巴东在全乡出于人均收入前列,也是不争的事实。
2013年,巴东中共党员为56人,2023年就达到了119人。发展党员人数为全乡之冠。
2013年,巴东人口为3070人,2023年为3896人。人口增长速度位列县乡前茅。
2023年,全村在省内外打工的人数约为1400人,如果保守的按照每人每月收入3500元(每年4.2万元)计算,他们将会为巴东带回5000余万元的收入。
这些迅猛增长的数据说明什么?不言自明。
当然,更要看到交通闭塞、资源匮乏、土地贫瘠、产业单一、观念滞后等诸多因素对巴东这个哈尼族山乡可持续发展的制约。巴东虽然已经如期脱贫摘帽,但边缘易致贫户8户43人、低保户114户235人、重病户12户79人、残疾户92户96人、社会兜底户9户25人等数据还摆在那里,规模性返贫风险的警报也随时可能拉响。
山雨欲来,当未雨绸缪。
森林、土地、产业
森林、土地和产业构成了巴东这个行政村的肌理、脉络和骨骼。森林,为巴东产生了丰沛的人畜饮水。土地,为巴东提供了赖以生存的粮食和经济作物。产业,支撑着整个巴东的经济运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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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草皆有灵,一树一木都有魂。
茂密的山林,都有山神护佑。对巴东这样的“国家森林乡村”,我初来乍到就对它怀有虔敬。
鼻炎,已经困扰了我十多年。是巴东这个天然氧吧的清新空气,不到三个月就疗愈了我的顽疾。我理应对这里怀有虔敬。
巴次山古树参天,身姿雄峙,正襟危坐于格马自然村身后。巴次山是巴东的最高峰,四围的山峦按高矮顺序依次匍匐,一直绵延到与巴东接壤的两个方向。
巴次山的气势,有点舍我其谁。
李羊嘎说,祖先选择到这里安顿下来,主要还是看上了这里的风水。
祭龙,是哈尼族最重要的祭祀活动。人们用古老的方式膜拜龙王赐予风调雨顺,让田地五谷丰登。龙王在神话里,古树在现实中。与其说是在祭龙,莫如说是在拜树。因为,祭龙的场所都在当地山梁上一块风水最好的那颗最大的古树前。并非概念混淆,森林是水的来源,以祭龙的方式拜树,也并非没有道理。
巴东的森林覆盖率为63.2%。绿春县境内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黄连山,森林覆盖率为84%。黄连山是国家队的专业选手,森林是其唯一选项,巴东自然不与它比。巴东必须拥有赖以生存的田地,除了田地,巴东全是森林。
巴东森林面积为8299亩,配备了47名生态护林员,足见乡政府对巴东森林资源保护的重视。护林员年工资为一万元,均为公益岗,考虑到监测户和低保户的经济困难,岗位大多被安排给了这些家庭。
格保的白羊保是个勤劳善良的人,因为赡养了爷爷、父亲和一个智障的叔叔,他家被拖累成了低保户。村委会对这样的人自然不会视而不见,通过向乡政府申请,给他要了一个护林员指标。白羊保虽然工作非常负责,但家里却依然很困难。村委会又通过多方协调,为他争取了一个每月三百元补贴的交通安全劝导员岗位。
白羊保每天都要巡山,风雨无阻。他说,巴东人敬树为神,历来都不会乱砍滥伐,这是当地人骨子里的传统和遵循。生活用柴,那些枯树干枝就足够了。很多家庭用上了电和天然气,也用不了多少柴。村里每年都有林木间伐指标,但人们都会主动办理相关的采伐手续。白羊保的工作压力在于森林防火,像巴次山这样茂密的森林,如果发生了火情,后果将不堪设想。
47位护林员筑起了巴东森林安全的“防火墙”。白羊保说,他今年46岁,自他记事起,巴东就没有发生过森林火灾。有村民的高度自觉,有护林员的尽职尽责,巴东森林覆盖率的逐年递增就不难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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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霜期之后,冬寒中蛰伏的春意就将破壳,人们像冬眠的动物一样渐渐苏醒,纷纷丢下手中的酒杯,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春耕的一应需求。
过完“十月年”才去广东打工四个月的李然咀又回来了,他要回来插秧。他说,父母年纪大了,根本耕种不了全家的七亩田地,他要回来把秧插上,把包谷种上再走。
白羊六则认为,李然咀回来一趟根本不划算,花三千多多元的路费,买下田地里全部粮食都足够了,还省下了劳力、种子、农药和肥料。白羊六举例说,像老巴东的杨鲁者,在蒙自开超市,每天纯收入一千好几,如果一家四口回来栽种田地,至少要十天时间,关门歇业不说,还得搭上过路费、汽车加油费和生活费。杨鲁者超市三天的收入就可以买下全年的粮,人家根本不回来种地了,田地已经撂荒七八年了。
“老爷子说,荒什么也不能荒田地,农民不种田地就是不务正业。不回来不行啊,他一天打三四个电话催我回来,我根本就没法专心打工。少了十来天打工收入不说,还得搭上两千多元的车费、生活费和住宿费,回来这一趟至少得损失六千元。”说罢,李然咀向旁边有些耳背的父亲李木沙努了努嘴。
“走了,下地了。”李木沙虽然没有听清儿子在说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儿子是在埋怨他。李然咀往三轮摩托车上搬了两袋牛粪,就风驰电掣地载着父亲下地去了。
巴东在省内外打工的有一千四百多号人,举家在外打工的也有不少。一些人将好田好地交给亲戚和近邻种植,将差一点的田地就撂荒了。像上习古地的罗立沙,一家五口都在外地打工,五亩田地撂荒好几年了。罗大的吴批成,家里十二个人,除了八十多岁的父亲,全部在浙江宁波打工,近十亩田地也撂荒多年了。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注目眼前重重叠叠的梯田,心里突然冒出宋人徐玑《山凉》的诗句。一览无余的梯田里,水波微漾,整齐的稻子如刀削一般。清晨的阳光穿过树叶,投影在地上,晨雾在梯田间缭绕。依山就势,因势赋形,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更是哈尼人的智慧结晶。先人们垦掘这些梯田,既不需要图纸左右,又不需要轮廓制约,既敬畏自然,又改造自然,即贴合艺术,又满足生计,凸显了比艺术更深远的实用意义。梯田,就是一幅幅流动的画轴,可以从色彩感受生命,由造型体味空间,在线条上嗅出时光的流动,在连接天地的方位听见生灵的呼喊。
历史在久远的记忆里,梯田却在当下的日常里。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贵财富,才使梯田保有回响不绝的余音遗迹,更让人们跨越了一次次饥荒。面对像红斑狼疮一样撂荒在田畴间的那些田地,我的心黯然神伤。
巴东的土地并不肥沃,尽管单产不高,但多雨的气候使很多作物都能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全村有3245亩耕地,足以解决吃饭问题。
这些年,全村撂荒的田地已经达到了1200多亩。粮食在单产逐年提高的情况下,总产却在逐年下降。这是一个可怕的现实。遭遇荒年时,我们的粮食还能不能顶得住?特别是,当前世界信息化的浪潮甚嚣尘上,人工智能、AI、机器人等技术的发展迅猛疾进,低端的人力输出将不可避免地被它们取代,大批农民工返乡将成为现实。我们的粮食,还能不能应对增加的这一张张嘴?
无农不稳,无粮则乱。农业是命脉,粮食是基础。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好在国家层面已经于去年开始对撂荒的土地进行整治和复耕。去年底,巴东有410亩田地复耕。今年,巴东又将有360亩田地复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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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大力发展村集体经济,通过养猪场分红、光伏电站收入、茶叶加工厂厂房出租等途径获得收益,每年可实现集体经济创收20.2万元。”这是总支书白让格在“三猛乡发展集体经济动员大会”上介绍经验时的发言。
这数据咋一听,就觉得怎么这么少。可是,即便这数据,巴东在全乡9个行政村(一个社区)中也是连续几年稳居第一。本乡别的行政村,3个年集体经济收入不到10万元,5个居然还是空壳村。但就村集体经济这一块,与很多地方行政村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实现乡村振兴,必须依靠农业产业带动。巴东在发展农业产业上不可谓没有下功夫和使力气,但现状却令人堪忧。
金秋的巴东,黄绿两种颜色被季节顶配,梯田和梯地相映成趣。梯田被一条条金黄的彩带铺满,两侧的梯地上,有序排列的茶叶正翠绿盎然。巴东全村有3790亩茶地,产量为每年374吨。差不多人均一亩茶地,这数据着实让我亢奋。当得知每公斤干茶的价格仅为12至15元、形成的产值还不到400万元、每亩收益不足800元后,我的心情在难以置信中归于沉静。
生命、希望、感恩、友谊,是圣诞树的寓意和象征。圣诞树由松树、柏树、云杉等长青植物制作而成。真正的圣诞树在人们的向往和憧憬中,谁都没有见过。巴东村委会前数百亩茶地里间种的八角树,初识就使我眼前为之一亮,那是我见过的最像圣诞树的一种植物。时值五月,八角树通体翠绿,呈塔状,似王冠,密密麻麻的小红花在叶间闪现。圣诞树上挂满的星星,是耶稣带给人类的温暖。八角树上挂满的小花,希望能给人们带来财富。巴东村八角种植面积为1332亩,这数量让人欣喜。但这欣喜,很快被现实击打。巴东的八角产业已经引种了12年,一般4年就开始挂果,现在已经到了盛果期,可每年的收成却不足2000公斤,按市场价每公斤40元计算,产值不到8万元,每亩的收益仅仅60元。这个只开花不结果的产业,让我的情绪跌倒了冰点。八角在巴东水土不服,引种失败已成为不争的事实。
“巴东发展草果产业已经50多年了,因为有草果,巴东当年是整个三猛乡最富裕的地方。十年前,上习古地、下习古地、格马、普依等4个自然村,草果户均年收入都在两万元以上。仅2012年,我家的草果就买了5万多元。”回首往事的喜悦,在格马村民小组支部书记李羊嘎的脸上停留的时间不长,便黯淡下来。巴东有草果2558亩,高峰期时,全村的草果产量为200吨,由于品种已经全面退化,现在产量已不到3吨。
“我家有7亩八角,大概有80多棵,树龄12年了,现在才8棵挂果,每年收摘60公斤,收益满打满算不到3000元。李国华家则更惨,约18亩200多棵八角,每年收摘10公斤都不到。”格马的李背衣山显得很无奈。
茶叶、草果、八角,是巴东发展农业产业谋划的“三驾马车”。通过多年努力,巴东已经拿到了“大叶白茶”单品的“有机资质”,250亩有机白茶的价格已经由当年的50元每公斤飙升为400元每公斤,而且供不应求。只要稳住茶叶产业这个“基本盘”,在提档升级和提质增效上下功夫,巴东的茶叶产业大有可为。既然草果产业已经没落、八角产业已经宣告引种失败,为何不能及时止损断臂求生,着眼丰富的森林资源,在发展林下经济上谋篇布局呢?
这个愿望,留给县乡村三级的治理者。
打工经济之于巴东
入秋后的巴东,太阳依然轰轰烈烈,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树叶开始泛黄的山林美得有些招摇。
一年一度的哈尼族“十月年”盛装而来。这个如同汉族春节的重大节日,让外出打工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冷清了一年的巴东,在节前两三天便喧嚣起来。打工的人们大多数购买了小汽车,这个运载工具,担负着将大包小包的“年货”运送回家。那几天,13个村民小组的村道上经常堵车,成了巴东的别样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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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习古地的陈九格,身着一套黑色西装,脚上的皮鞋也擦的锃亮,看上去格外显眼。陈九格显得很精神,49岁的年龄也明显比村里的同龄人年轻很多。
“我们每年也就回来这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不容易,今天都放开喝。”酒桌上的陈九格谈笑风生,频频给亲友敬酒。看心情,陈九格这一年是挣到钱了。42岁的妻子李斗收一直在厨房里忙活着,她要为家人烹饪从浙江台州带回来的海鲜。
“不出门打工不行啊,就地里那点庄稼和茶叶,根本撑不起这个家。”陈九格说,以前不出门打工,他最怕的是学校开学时凑不足两个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到处借钱的滋味很不好受。出门打工后,孩子上学问题和家里的开支一下就解决了。陈九格在浙江台州打工已经十多年了,搞电缆施工的活儿也不重,每个月还能挣到9000多元。两个孩子开始住校后,他把妻子也接到了自己所在的公司,妻子没有技术,没有他挣得多,但每个月也有7000多元的收入。大儿子成绩不好,只读完了高中,刚满18岁,他就将他带到了公司,跟妻子一样,也能拿到7000元,技术提高了,还能加薪到9000元。满打满算,一家三口每月可以拿到23000元。老板管吃管住,这可是净收入。这日子,在上习古地这样的地方不可谓不红火。前几年,陈九格在村子里建盖了新房,明年,他们还准备在县城购买一套商品房。
“儿子,赶紧端起饮料,给爷爷奶奶和叔叔阿姨们敬杯酒。”陈九格突然想起身边正埋头吃饭的小儿子。这个腼腆却清秀的小儿子今年刚考上了一类本科,村子里的本科生很少,陈九格认为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觉得孩子很给自己长脸说,说着说着酒兴更加盎然。
“儿子,我们三个挣钱,你只管读书,就是读到美国英国,我们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来。”醉意朦胧的陈九格摸了摸儿子的头,撂下了这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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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长大了,这个家我可以交给他了。”普依的李钱玉沙看着正在从车上往家里搬年货的儿子李山前说。
“大爹好!”把车停到家旁边的空地上后,李山前给我端来了一杯茶,顺势给我递来一支烟。
“谢谢山前!”我接过茶水后,表示自己不会抽烟。
我打量着身旁这个白净的小伙子,判断他不像大多数巴东人那样在建筑工地打工。实事确实如此,他和妻子都在广东惠州一家电子器械厂上班。他的礼节,表明这是一个懂事而且乖巧的孩子。
“你很懂事,不用父母亲操心。”我把自己的看法说给李山前。
“懂啥事,前些年还不是在混日子。也就是这几年,父母亲年纪大了,孩子也大了,给逼的。”李山前说。
李山前今年27岁,妻子比他小一岁。李山前结婚时17岁,妻子16岁。也就是说,李山前和妻子都属于早婚。架在李山前左右腿上的两个孩子,一个快9岁了,一个快8岁了。始终是见过世面的人,李山前与我交流起来没有障碍。
在家干农活太辛苦了,不如出去闯闯。李山前初中毕业就到广东打工,算起来已经十多年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前三年,李山前挣的钱全部与村子里一起打工的孩子们整天胡吃海喝,全部挥霍掉了,没有给家里拿回过一分钱。与妻子陈批板结婚的彩礼和酒席钱,都是父亲李钱玉沙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生完两个孩子后,陈批板把孩子丢给父母,也跟随丈夫去了广东惠州打工。
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乖巧懂事?李山前打开了话匣子。父亲生了疾病,住进了县人民医院,李山前夫妇被正在昆明上大学的妹妹打电话催了回来。妹妹叫他回来,是希望他能够带些钱回来给父亲治病,而他却囊中羞涩,拿不出多少钱来。当时,他的两个孩子,也面临新学期开学,等着钱到幼儿园上学。以前,有父母亲罩着,自己可以当“甩手掌柜”。现在不行了,一场大病的父亲已经大不如前,母亲也50岁了,李山前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自己不能再这样混下去了。这个顿悟,突然给李山前的迷茫了一个豁然开朗的方向,这个家的担子,得由自己来挑了。
这6年,李山前夫妇每年都能挣回10多万元钱。前两年,他们建盖了新房。中间两年,他们买了一辆10多万元钱的越野汽车。这两年,他们又存下了一些钱。陈批板说,等县城的商品房价格再降降,他们就要下手买房了,父亲在县城送自己的孩子读书,长期租房住也不划算,必须要有自己的房子。
没有文凭,在这个时代真的不行。在厂里,干着同样的工作,大学生们每月能拿到一万元,李山前和妻子却只能拿到7000多元。李山前说,自己没有读多少书,得千方百计让两个孩子多读些书,怎么也要让孩子都读到大学才行。
对未来,李山前夫妇也有自己的规划,再打几年工,他们就准备回乡创业了。李山前学过厨师,准备在县城开一家哈尼族风味的饭店。陈批板心灵手巧,擅长哈尼族刺绣,想在县城开一家民族服装加工店。
是啊,总不能打一辈子工吧。国家基础建设的势头正在放缓,很多农民工因为找不到事做,不得不返乡。再说,随着信息化技术的迅猛疾进,很多人力将会被人工智能、AI技术和大量机器人取代。我认为,李山前夫妇的规划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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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给你打了一万块钱,可别舍不得花。”大儿子白志华在用手机视频在跟母亲孙干秋通话。
“妈,我也给你打了一万块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小儿子白志忠抢过哥哥的电话也对母亲说。
两个儿子和儿媳妇都不能回家过“十月年”,他们在一起用视频电话给母亲孙干秋拜年。孙干秋抹着眼泪,脸上却笑开了花。孙干秋说,她们一家人有四口人在苏州打工,收入都有保障,儿子和儿媳妇都很孝敬,家里的花销已经不是问题。
孙干秋的大儿子在苏州开了一家美发店,妻子也在店里上班。经过几年打拼,大儿子在苏州买下了一套140多万元的房子,装修费还花去了好30多万。孙干秋叹了一口气说,唯一的遗憾是已经30岁的大儿子还没有孩子。我们都急疯了,人家却说不急不急,要趁着年轻先创业。
孙干秋的二儿子白志忠刚满28岁,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父亲了。两个女儿,一个7岁,一个4岁。夫妻俩还想要个儿子,儿媳妇陈依休正在备孕呢。孙干秋说,我是村里的妇联主席,还负责计划生育工作,不管第三胎是不是儿子,我都不准他们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再生第四胎了。二儿子是木匠,在苏州那中历史悠久,古建筑众多的城市,工作自然不用发愁,收入自然也有保障。儿媳妇是中专生,学的是药科,在一家药店打工,收入也很稳定。孙干秋只读到了初中,担心自己带不好两个孙女,她希望二儿子也像哥哥一样,在苏州买套房,把孩子接过去读书。
在下习古地40多户人家中,孙干秋是唯一的一家危房户,可她丝毫没觉得自己没面子,她的精力都投入到两个孩子身上了,她要先支持孩子们创业。打工的孩子们已经在回报她了,明年初家里就准备盖新房了。说罢,孙干秋从里屋拿出了房屋的设计图纸。明年,眼前将有一栋小洋楼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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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没有回家的李普沙今年也回来了。
开着大宝马,抽着中华烟,单这派头,就可以看出李普沙在外面干的怎么样。李普沙是近年来巴东出去打工的年轻人中最成功的人之一。别看他今年才34岁,可他出去打工已经16个年头了。李普沙打工的地点是浙江台州,刚到台州时,他在一家小食品作坊打工。因为肯干,他每月的工资都比别人高。干了两年,挣到了钱,学到了手艺之后,李普沙开始另起炉灶,自己开了一家食品加工厂。生意步入正轨后,李普沙就把老婆和两个孩子都接到了台州。两个孩子都在浙江台州上学,巴东因此少了两个留守儿童。
前几年的疫情期间,当地的食品企业倒闭了近七成,而李普沙的加工厂却奇迹般的活下来了。拿妻子的话说,是李普沙的信誉好,质量好,从来不搞假冒伪劣成就了他,很多老顾客都愿意拉他一把。当时,企业的资金也非常紧张,但他却拿出了30多万元为父母建盖了一栋楼房。有人劝他度过难关再说。他却说,这疫情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结束,父母亲年纪大了,而且房屋的地基都打好了,生意可以暂停,建房必须抓紧。经过这栋楼房,很多人都为李普沙的孝心点赞。
李普沙的加工厂正在扩建,他虽然不愿意透露企业的规模和效益,但我们相信他会越做越好。
受李普沙的影响,刚满18岁的弟弟李普龙也出去打工了。他进了东莞一家电子厂,每个月也能拿到8000元。
打工经济才是巴东的支柱产业。没有打工这条渠道,靠土里刨食的巴东永远脱不了贫。巴东每年至少有1400人在外地打工,如果按每人每年收入3500元来计算,这些打工者每年就能挣回近五千万元。绿春县委县政府非常支持打工经济,想方设法鼓励年轻人出去打工,凡是出省打工的人,每人每年都能报销1000元路费。县乡两级还加大了新型农民工技能培训力度,力求让挣苦力钱的人越来越少,干技术活的人越来越多。今年,巴东有24人高中毕业,不能进入大学深造,他们将很快加入到打工大军之中。
星汉迢迢,光阴漫漫。“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家乡宝”的观念一直规范并束缚着世世代代的巴东人,即便是出门打工挣钱,他们也比村外的人整整晚了十年。不能让因循守旧阻塞了渴望,限制了想象,丧失了激情,可贵的是,这一代人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找到了不同于前人的路,他们可以靠勤劳把外边的钱揣进自己的腰包,把自家的小日子过得更加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