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作品选登 | 刘珈辰:南糯山的阿龙树(散文)
发布时间:2025-02-14 16:20
信息来源:昆明儿童文学

编者按

日前,2024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获奖名单公布,34篇作品获奖,其中大奖4篇,佳作奖30篇。其中,昆明儿童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刘珈辰的散文作品《南糯山的阿龙树》,昆明儿童文学研究会会员杨敏的小说《月光火把》、何国庆的散文作品《那年的暑假的事》获佳作奖。现昆明市文联微信公众号“文艺春城”将对部分获奖作品进行刊登,以飨读者。

南糯山的阿龙树(散文) 刘珈辰

龙凤斗古茶

如果说中国的陆地版图像一只大公鸡,那么,云南就藏在大公鸡的肚子下面。云南的南糯山,则藏在肚子下一片羽毛的缝隙里,那么遥远,那么微小。要追索一连串地名,才能找到它:中国——云南——西双版纳——勐海——格朗和——南糯山。在南糯山上上下下,撒着石头寨、多依寨、半坡寨、拔玛寨、姑娘寨、丫口寨、向阳寨、水河寨、巴拉寨、茶王村、南达村……她们都是哈尼族村寨。波妞家就在这其中一个寨子里。晨露才干,波妞就背着竹背箩,像踩着弹簧一样走出自家寨子的龙巴门。高高的龙巴门上一层一层垒出三角形的尖顶,尖顶上还伸出一根木杆,高高举着两把交叉的木剑,像举着一颗散发着光芒的星星。波妞呢,头上戴着高高的镶银帽子,帽子上还层层叠叠堆着彩色的头巾,头巾两边,还坠上红色黄色粉色的绒线流苏。流苏晃啊晃,齐膝的百褶裙下,彩虹一样的护腿上,银铃铛和着流苏晃动的节奏,丁丁、丁丁、丁丁丁……她是去自家茶山。她家有一棵500年的老茶树。这个年龄老吗?不算不算,在波妞阿妈出生的半坡寨,还有一棵800岁的茶树王呢!800岁!也就是说,它出生的时候还是宋朝!不过呀,茶树王已经成为一个传说,在阿妈出生之前5年,1994年,它终于老死了。另一棵古茶树接任了茶树王。——但据说它的儿子还活着!波妞马上要上初中了,她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是家里的宝贝,现在,阿龙是全家的宝贝。阿龙,就是那棵500岁的茶树的名字,它是他们家的龙树、神树、宝贝树。从春前第一波新芽发出来的时候,阿波(哈尼语“爷爷”)就住在茶棚,守在阿龙身旁。防着野物——虫啊,鸟啊,猴儿啊,糟蹋茶叶,也防人顺手掐一片尝尝。阿龙树已经包给一名远方的茶商,少一片子,对不起人家。波妞沿着沙石路往山顶走,路旁一边是翠竹,一边是茶林。南糯,傣语是“笋酱”的意思——是呀,除了了不起的茶树,南糯山还长满了翠竹。哈尼族的女人很会做酱,笋酱不算什么,还有虫子酱呢!路右边的茶林很安静。路左边的翠竹摇动修长的叶子,发出娑娑的轻响。它们在用自己的语言闲聊:“啊麦麦,那个漂亮的女孩又来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有一个波罗蜜大。”“嗯,包在红格子的背巾里,挂在阿妈胸前。”……其实茶林没有它们看起来那么安静。在不到一人高的灌木茶林后面,还星罗棋布着不少乔木类的茶树,从几十岁,到几百岁不等,它们之间,是父母、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高祖高祖母的关系,是七姑八姨的关系,一个大家族聚在一起,哪能不扯扯闲话,甚至斗斗嘴呢。从第一棵茶树看到波妞的那一刻起,它就用叶片轻轻碰碰紧挨它的另一棵茶树的叶片:喂,波妞来了。另一棵茶树又碰碰紧挨它的另另一棵茶树:喂,波妞来采茶了。消息在枝叶的触碰中传递着,遇到枝叶互不相挨的情况,那也没关系,两棵看起来相距几米,甚至十几米的大茶树,在看不见的地下,它们的根须是相连的,就算差那么一点点,努力钻一钻,也就碰到对方了。“喂……”“喂……”茶树们安静地传递着消息。当波妞离阿龙古茶树还有一里地时,消息已经传到它耳中了,那时,消息已经变成:啊麦麦,波妞终于来采龙树茶了!这一片的茶树,公认阿龙茶树是它们的老祖宗,它们都知道,老祖宗盼着人来采茶啊。它浑身长满了叶子,大大小小,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多得让它难受,它浑身刺痒,就像绵羊到了剪毛季节。它们并没有误传消息,包下阿龙树的茶商的确到了。波妞是来打前站,告诉爷爷这个重大消息。很快,从阿龙茶树那里,沿着一棵棵茶树,反向传来了消息:哎呀,真糟!吱吱吱……唔唔唔……传话的茶树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但因为格外尊重阿龙树,消息一点也没传走样,连语气词都原样保留了下来:哎呀,真糟!吱吱吱……唔唔唔……那也没多大意义,反正波妞也听不见。她在茶树们安静的嚷嚷声中,迈着轻快的步子,摇着头上的流苏,摇着护腿上的铃铛,向前走着。远远地,波妞看见了阿波,他站在路边,仰头望土岗上的阿龙树。“哎呀,阿波还真是,就算守着阿龙树,也用不着这样眼巴巴地盯着看呀!”波妞嘟嘟小小的嘴。“阿波!阿波!”她晃着手里给阿波提着的下酒菜。阿波“哎哎”地应着,却不回头。波妞加快脚步走上去,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向阿龙树。500岁的阿龙,还没有竹楼高,往高了说,也顶多六七米吧。它长得还真够慢的!但它也真能挣钱呀!现在波妞家一大半的收入,都指着这一棵茶树,其他的灌木茶林,加起来的收入还抵不过它呢。也难怪阿波看着它,从眼里都拔不出来了。风摇动古茶树,波妞似乎也听到了“吱吱吱……唔唔唔……”的声音。她盯着茶树,终于从摇动的枝叶缝隙中看出了一点异样——那奇怪的彩色斑纹是什么东西?“啊啊!阿波!蟒蛇呀!”波妞认出来,一条一两米长的蟒蛇正勒在古茶树上,一圈一圈勒着。波妞几乎听到它勒得树干发出吱吱的声响。阿龙树喘息着说:“哎呀,真糟!吱吱吱……唔唔唔……”阿波咂着嘴:“就是,该死……哪里钻出来的,一眨眼,就爬在树上了!”原来,阿波就是在看这条蟒蛇!他既心疼蟒蛇一路爬上去,伤了茶叶,又不敢去硬拽它下来,怕更伤了茶叶!可是这样望着不是办法,那蟒蛇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离开。它在觊觎头顶树枝上那对壮硕的红嘴蓝鹊。“茶老板要来了呀,阿波!昨天晚上到的,在家歇了一夜,一会儿就上山来啦!”波妞提醒道。“啊?啊麦麦……”阿波着急地搓手。波妞拾起一个土疙瘩,抡圆胳膊,挥了两圈,“呜”地扔向两只蓝鹊,扔偏了,两只蓝鹊吓了一跳,飞起来,转了两圈,又歇了下来,喳喳喳嚷起来。阿波很满意孙女的聪明,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赶走鸟,蟒蛇没念想了,不就自己走了?他转身去棚子里寻砍刀,拎了刀去竹蓬里砍竹子。竹子们都禁声了,看着老头子嘭嘭两刀斫下一根细竹,嚓嚓嚓几刀修去竹枝,啪剁去竹梢子。不多会儿,山上山下的翠竹、茶树,都知道了:波妞家的老爷爷,用竹竿打阿龙树上的蓝鹊,蓝鹊不走,昨夜才在窝里下了蛋……详细的情形是一只山雀讲出来的。阿龙树的确有些老了,只会说:“哎呀,真糟!吱吱吱……唔唔唔……”波妞的爷爷也老了,他竟然没发现,什么时候蓝鹊夫妇在茶树的浓荫里偷偷搭了窝,下了蛋。茶老板一行在波妞阿爸阿妈的陪同下上山了,气喘吁吁的阿波和波妞望着茶老板,沮丧地指给他看阿龙树上的蓝鹊,和蓝鹊下面的五彩斑斓。唉——茶老板呆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他低声跟自己的助手耳语,助手立即拿出手机支架,卡上手机,开始直播:“南糯山上,龙凤斗古茶。”“自古名山大川出灵物,集天地灵气的古树茶,凤守龙争……”仿佛配合讲解,蓝鹊夫妇飞起来,喳喳直叫,扑向逼近的蟒蛇;蟒蛇头摇尾摆,坚决不退让。这一年,阿龙茶被茶老板卖出了天价。

马帮里的小姑娘

不管怎么说,阿龙树在这一天,终于得到解脱,一身轻松。日暮时分的它,浑身只剩老叶旧枝,蟒蛇走了,蓝鹊也去了旁边的松林——波妞小心地把它们的窝移过去了。阿龙树喜欢这个小女孩,这个从波罗蜜大它就认得的小女孩。阿龙树年纪不小,识得的人却并不多,无数的时光,它是在寂静的山中寂静地度过的。阿龙树记得,一百多年前,这里也热闹过一阵子。就是那些年的某一天吧,它认得了那一个小女孩。那时候,大路离它更远,它要伸长最顶上的枝子,才能望见那条石板路。那天午后,这片林子突然骚动起来。离石板路最近的树传来信息——又来了一队马帮。这样一说,它仿佛是听到了叮咚、叮咚的马铃铛从深远的山中传来了。它是用叶片听——马铃声激荡着空气,它的叶片,触到了空气中那悠悠的颤动。阿龙树伸长枝子望,望见了,十几匹骡、马,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汉子,从林间走出,在石板路边歇下了。马帮来来往往,不是稀罕事,让它觉得稀罕的,是这一群赶马人。它还没见过这么规矩的赶马人,走得一头汗水,却没人赤裸上身,也没人大声讲荤言荤语,咒骂天热太阳辣。马帮里走出一个剃着光头的漂亮少年,爬上坡来,他经过阿龙树时站下了,眼中露出惊讶和欣喜。“古茶树呀!”他声音很轻很柔地说。伸出手来,摸摸阿龙树上一团团百年苔藓,摸摸寄生的“螃蟹脚”家族,最后凑近寄生的石斛,嗅它嫩黄的花朵。他一芽一芽掐下嫩茶尖儿,放进兜起的长衣襟里。阿龙树感觉着少年的声音和他的指尖、他的气息,它确定,这其实是一个女孩呀!扮成男孩的少女兜着茶高高兴兴地回去了。阿龙树伸长枝子,看着她。赶马人在路边大青树下燃起了火堆,她在火堆旁把茶叶展示给大家,又回身指指它。一个肤色黎黑的汉子把一块废弃的马蹄铁放上火堆,抓起一把茶叶,放上去,用树枝子翻炒。——唔,这是一个阿佤汉子在做铁板烤茶。少女把剩下的茶叶,装进她阿爸砍来的竹筒,靠在火边,慢慢翻烤。——这是哈尼人家做竹筒茶的方法呀!有人在三脚架上挂上了铁锅,注入清澈的泉水,等着茶叶烤好,一碗碗浓香的茶就可以冲出来,吸吸呼呼地喝了,浑身通泰,又可以抖擞精神,赶往马帮夜里的歇脚点了。又有两个年轻汉子爬上来,站在阿龙树面前打量,惊叹:“波沙找到一棵古茶树!”原来她叫波沙啊!阿龙树记下了。但这是一个哈尼人家的男孩名字,看来这并不是她的真名啊。“不止一棵!”两个汉子顺着阿龙树,又看到了远远近近其他的古茶树。惊叹了一阵,他们转到阿龙树后面小解,还一边回头小心张望。一个抱怨说:“马帮里夹带个小姑娘,真不方便!”“小声些!”另一个汉子说,“波沙家里人丁少,阿妈死了,现在就剩她跟她阿爸。不得已装成男娃跟着跑马帮,怕大家认出来,她都装哑巴,当着人不说话……”他们不再说话。等他们走了,阿龙树伸展根须,吸收经过土壤过滤的尿液。一边伸长枝子,看石板路上马帮中那个装哑巴的小姑娘。她只对它说了话呀!后来,马帮在这条路上跑的次数多了,渐渐长大的波沙许给附近的一户人家。阿龙树,也被她认领到夫家。阿龙树听自己的祖辈说过,它们原本就是人类栽种养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人走了,它们弃在这荒野。阿龙树回到人类的家中,在这家里,传了一代又一代。渐渐地,人们早忘了那个把它领回家来的女孩。连她的后代,都不知道这个曾经假冒男孩子的祖先。阿龙树却记得这个女孩的模样,现在的波妞,就和她的这位老祖,长得一模一样。

白鹭捎信来

有人考证,南诏时候——相当于唐朝时期,布朗族的先人就在南糯山种茶,他们离开了,茶树留了下来。江北(澜沧江以北)更古老的六大古茶山上的人则说,是诸葛孔明教我们种茶的嘛。——那是三国的时候,比南诏又早了几个朝代了。云南六大古茶山中的革登茶山中,有一座孔明山,相传孔明在那里种下了第一棵茶树。——故事里的说法是,孔明经过这里时,士兵们害眼疾,他将手杖插在石缝中,手杖变成了一棵树,那树叶清心明目,治好了士兵们的眼疾。这就是革登山中被人们称作“孔明树”的第一棵茶树。从蜀汉南征,留下“七擒孟获”故事的诸葛亮,在途经六大古茶山时,也留下了无数传说。在这里,人们只尊称他的字“孔明”,在这里,他是“茶祖”。孔明山上,他的像已印入山顶的岩石中,錾凿不掉,斧斫不去。每一年固定的日子,茶农们都上山来祭祀他。六大古茶山中的曼撒茶山的传说,听起来更实在些,说汉朝时这里就有茶树了,是孔明南征时,教大家采茶和饮茶的法子,种茶才成为这里世代相传的行业。——不管怎么说,孔明还是“茶祖”。江南(澜沧江以南)南糯山的阿龙树,并不关心自己的出生来源,甚至也不在意自己出生的年代。其实也不止它,古茶树们都不关心。它们脚下的横断山脉,两亿的年龄,它们何尝在意这些;澜沧江奔流的断裂峡谷,更是五六亿的年龄,它们又何尝在意这些。茶树们倒是在意面前的花、草、树、藤,云、雾、雨、电;在意山泉、泥石,在意新生命的诞生,这新生命也许是林子里一棵小茶树,也许是后山的一只小野猫,也许是山寨里的一个小人儿。它们甚至也在意远方亲戚那里的花、草、树、藤,云、雾、雨、电,山泉、泥石,小茶树、小野猫、小人儿……比如江南有名的巴达大茶树开花了,消息很快会在南糯山茶树家族中传开。如果有人讶异,相隔山山水水,茶树们如何能互通消息?那倒是少见多怪了。一只喜欢旅行的白鹭,它是阿龙树的老相识。早春的一天清晨,它就给阿龙树捎来一朵茶花。这新春的信,除了来自大黑山的表兄巴达大茶树,还会是谁呢?那个野性子的家伙,32米的身高,在古茶树中是唯一。所以它开的花,花瓣才会那么多,花朵才会那么大。每一株古茶树,开着颜色不一样、大小不一样、形状不一样的花。比如巴达大茶树的花,大如巴掌,阿龙树的花,还不如人家一片花瓣大;巴达大茶树的花白中微黄,阿龙树的花朵,则是白中带青,非常淡雅。至于其中更微妙的区别,也很难跟人讲。茶树之间,何止是传递消息呢。离阿龙树十步远,新长出一棵小茶树,那并不是它的直系子孙,而是来自江北攸乐山一位远亲。去年秋天,攸乐茶山上,一只箐鸡吞食了这位远亲的果实。在基诺人家撵山狗的追逐下,箐鸡翻山越岭逃命,在澜沧江边,屙下还没消化的茶果。茶果跟着滑落的山石,跌进江里,随着波浪,漂流了一天,最终被一条肚饿的鱼吞食。那条可怜的江鱼,被人网起,走亲戚的傣家人买了这鱼,带进江南的南糯山。茶山上的烤鱼野炊,留下了这颗远道而来的种子。因此,南糯山的茶树家族,给这棵新生的小茶树起名为“鱼来生”。

孔明山下的大茶会

茶花会远行,茶果会远行,茶叶呢?那简直不用说。南糯山的老人说:“普洱茶知道的吧?好多都是用我们南糯茶山的茶叶做的!”普洱茶去了多少地方,南糯山的茶叶就去了多少地方。过去交通不便的时候,马帮会循着古道,破开森林的谜团,找到南糯山来,把茶叶带出去。何止南糯山的茶叶,澜沧江南北的茶山,那些大大小小的茶树,年年生长不绝的叶子,都沿着茶马古道走出大山去,闯荡大江南北。兴于唐宋,盛于明清的茶马古道,将四川、西藏和云南紧密连接起来,再延伸到不丹、锡金、尼泊尔、印度这些国家。茶叶们到达的地方,远不止这些,它们还将到达欧洲,甚至跨过大洋到达西非。这些,茶树们自己是不知道的。阿龙树就不知道,它被压得密密实实的嫩叶,曾翻山越岭,到达雪域高原,在一顶顶帐篷中,数百年积蓄的香气与酥油的味道一起袅袅飘起;曾马驮车载,到达大清格格们的银茶碗里;曾飘洋过海,在大英帝国贵妇们下午茶会上,盛在中国瓷器里,搭配着瓷碟里精致的茶点……它更不知道,它祖辈的叶片,还曾飘落在唐人的诗句里。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专门记下他和六位文人雅士的《五言月夜啜茶联句》,那“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的品茶氛围,瞬间让人想到南糯山的叶涛虫鸣啊!说实在的,这些荣耀、这些风流,在古茶树们看来,也许并不算什么。难说它们更乐意看到,茶山上下,那些肤色黧黑的汉子们,那些把森林的色彩全装扮到身上的女人们,对它们心心念念,不离不弃。阿龙树就是这样,它曾梦到,在孔明山下辽阔的大草坡上,一个茶叶的盛会。它站在草坡中间,看那些和茶树相生相伴的人们,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制作茶、喝着茶、吃着茶。   拉祜族的少男少女们,在篝火边“烧茶”,一枝枝折下的茶树枝,被火苗一下一下舔噬,舔去叶片的鲜绿,留下焦黄。焦黄的茶叶捋进茶罐,现煮现喝。拉祜族的阿妈们,则在忙着烤茶,小土罐在篝火上烤得火热,茶叶放进去,一样烤得焦黄,开水一冲进去,蒸气就裹着浓香冲出来。佤族的铁板烧茶、瓦片烤茶也热热闹闹。远道而来的彝族、怒族女人们则在做“盐巴茶”。小陶罐在火上烤得滚烫,茶叶放入罐中烤香,再加开水进去,瞬间,沸腾的茶汁几乎要急不可耐冲出来。不急,还要去掉浮沫,放进盐巴,再把浓浓的盐茶汁倒入茶盅,再加开水稀释。生活在怒江边的怒族是那么爱喝茶:早茶一盅,一天威风;午茶一盅,劳动轻松;晚茶一盅,提神去痛;一日三盅,雷打不动。头上、胸前挂满彩色料珠的普米族姑娘在制作“打油茶”,茶汤里不仅放盐,还有猪油炒过的米、火麻子、草果,甚至还有炒过的花生米、芝麻、黄豆、糯米粑、干笋。那是茶和干果、香料的盛会。而来自攸乐茶山的,顶着白色尖顶帽的基诺族姑娘,在卖力地制作凉拌茶。刚采收的鲜嫩茶叶在她们手中被揉软搓细,放在大碗里,果汁、酸笋、白参也放进大碗里,酸蚂蚁也放进大碗里,还有大蒜、辣椒、盐也放进大碗里,再加上清泉,搅啊搅,拌啊拌。阿龙树听到,围着的人群,发出“咕咚”咽下口水的声音。这样的茶,很刺激胃口对吧?还有更开胃的呢!布朗茶山的姑娘们带来了早就制作好的“酸茶”。她们采摘新鲜夏茶煮熟,再配上茶果汁、大蒜、辣椒、盐、姜,沤上十多天,然后放进竹筒里,埋到土中,几个月后取出来,也是直接吃。哎呀,让人嘴里冒酸水了。德昂族、景颇族也带来了自己的“腌茶”,那也是经历了几个月的腌制,再加调料当菜食用。除了这些,还有藏族的酥油茶,哈尼族的煎茶、土锅茶,纳西族的“龙虎斗”茶,傈僳族的油盐茶,傣族的竹筒茶,阿昌族的青竹茶……住在洱海边的白族,把喝茶进行了升华。白族的三道茶,第一道茶是“苦茶”,第二道茶是“甜茶”,第三道茶是“回味茶”,那不是品茶,是品味人生呀!阿龙树注视着它钟爱的波妞,她和几个从山下坝子里来的傣族姑娘,在篝火旁翻烤着一排新鲜的竹筒茶,像一百多年前,波沙做的一样。混和着竹子清香的茶叶,是不是更能“疏沦涤心原”……孔明山下的茶叶会,几乎囊括了食茶历史中的所有方法。你要是觉得,怎么远远近近这么多民族都到这里来喝茶、吃茶啊?那就是少见多怪了,连茶树都能走了来,人怎么不能走了来呢?大草坡的人群里,篝火间,除了站着阿龙树,阿龙树之外的南糯山大茶树,还站着巴达大茶树,甚至还有澜沧大茶树、凤庆香竹箐大茶树、镇康大山茶、师宗大茶树、腾冲大茶树、龙陵大茶树、南华大茶树、楚雄大茶树、双柏大茶树、金平大茶树、元江野茶树、新平峨毛茶树、广南野茶树、富源大茶树…… 它们在人类社会赫赫有名,在这里,大家都是堂兄弟、表姐妹,姑姑姨姨,叔叔舅舅,爷爷太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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