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只在夜里出没,没有蜻蜓透明狭长的翅膀,自然也就没有蜻蜓的速度。在夏天,入夜以后,萤火虫才会慢悠悠地飞出来,星星点点,飘忽着,并不成群结队。它们那样飞舞的速度和光亮,让人看着有些慵懒的感觉,还有些梦幻般的味道。
在河边、水沟上,我时常可以看到萤火虫的身影。那时候,我还小,以为所有的萤火虫都会飞,会发光。直到长大以后,读点书,才晓得,只有雄性萤火虫既能飞又能发光,而雌性萤火虫是不会飞的。萤火虫的灯笼藏在它的腹部,那一闪一闪的腹部发出柔和微弱的黄绿的光亮,明灭不定,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世界并非一直那么清晰而真实。没有萤火虫的白天和有萤火虫的夜晚,完全是两个世界,给人的感觉是差别很大。或许在白天,我偶然见到它们,也不能认出它们来。
有些驽钝的少年站在水码头呆呆望着,这些小生命从水草丛中飞起,盘旋一会,又飞向另一个地方。有的萤火虫活泼一些,掠过河面上的浮萍、菱角蔓儿、鸡头米(芡实),直奔对岸。凭着那么小的身躯,那么小的一对翅膀,它轻轻松松地飞过如此宽阔的河面,居然不显得费力。我不太明白,它们半夜飞来飞去,打个灯笼,在找什么呢?我没有答案,又不敢去问大人们。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查慎行是清代诗人,在旅途中写下《舟夜书所见》这首诗。我家屋旁有条河,我还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打鱼人的说话声隐隐约约地从河里传进我的耳朵,像夜鸟躲在树林里嘀嘀咕咕。如果起床很早,我会看见河里一条渔船,船上两个人,是夫妻俩。女人坐在船头的板凳上,旁边搁着一盏烧煤油的马灯。借着淡黄的灯光,女人在收鱼卡子。男人站在船尾,慢慢摇桨。
查慎行那句诗“月黑见渔灯”,在我耳旁眼前得到极好的对应。在天空深蓝如墨、大地寂无人声的时候,河上伸手不见五指,一条带篷的渔船顺沿河岸缓缓移动。那盏马灯宛如流萤飘忽不定,“孤光一点萤”。远远地看,在黑暗中连船上的人影都难看清,只有那盏马灯散发微光。查慎行是浙江人,又好旅行,对于夜渔的风景自然比较熟悉,这首诗下笔自然,简洁生动,趣味盎然。那时候我十五六岁,当然不能领会孤旅天涯的心境,独独喜欢这首诗里的风景及其变化的连续性。也许,我的内心更多的偏好在于“一点萤”之上,是童年残留的对小精灵的一些好奇和欢喜。
和许多动物一样,萤火虫活在世上只有两件事:觅食和求偶。萤光就是萤火虫觅食和求偶的工具,像知了、蟋蟀的叫声一样。从卵到成虫,萤火虫需要五十天,而成虫以后,它只有短短五天的生命。在那只亮瓶里,那些虫子默不作声,只是发光,每隔二十秒振亮腹部一次,向从未见面的情侣传递求爱的信号,可是它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努力的徒劳,仍然充满期待,直到死亡那刻,仍然活在对神秘世界的期待之中,期待一位神秘的情侣的降临。可是,我像个残暴的统治者,把它们逮来,全部关进亮瓶。它们求偶的地方本来应该和人类一样,在花前、月下、缀满露水的草丛和空气清新的树林里。在黎明来到之前,它们孤独地死去,孤光一点萤。(作者 归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