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1914年)春,赵又新将《袁慎夫先生残稿》呈送主政云南的唐继尧,因其时《云南丛书》正在编订,编纂者们四处搜罗各类文献,丛书编纂的发起者正是唐继尧。唐继尧在阅读《滇粹》时了解到,明代尚书龚彝乃顺宁府(今凤庆)人氏,其殉永历帝的史实让唐感慨万千:“每感叹其凛凛有生气,足媲美文文山(文天祥)、史阁部(史可法)也。讵非金马、碧鸡之光,凤岭、龙湫之幸与?”一个龚彝就足够唐赞叹的了,赵又新呈来的文稿,又让唐继尧眼前一亮:“今春赵又新研友出其乡袁慎夫先生残稿见示,复职其临难不苟,大节可风者继起有人,边远山川,信乎生色……若慎夫先生,一介寒儒,僻居弹丸,豕腥满地,祸惨呼天,覆楚无成,吞声就义,闻者痛之,徒唤奈何!节操未张,几与草木同朽,苟非文字有灵,鬼神呵护,贻乡人以残稿,则亦冥冥万古,胡能望龚尚书项背于万一哉!吾因之益叹千古忠孝义烈之湮没不知凡几矣。”唐继尧认为,“故世之断简残篇,皆宜宝若吉光片羽,用付于民,借表潜德幽光”,他不但看重袁谨的品格,也被袁的诗文打动,认为袁谨的这些诗文“亦在搜罗之列”,适时出版发行以资教化。于是亲自为《袁慎夫先生残稿》作序,彰显其对慎夫先生的敬重。
搜集袁谨残稿的有心人首推胡作霖。作霖字泽春,顺宁人氏,毕业于云南优级师范选科,历任省视学、师范学校庶务、财政厅科长等职。泽春对故乡充满挚爱,尤其钦佩袁慎夫先生的人品与文品,不遗余力地四处寻觅,虽未能将袁谨文稿“一网打尽”,但目前存留的袁谨诗文大部分得其努力而保存下来,功莫大焉。为推举袁稿,胡泽春将收集到的稿样誊抄数份,分送大儒由云龙、秦光玉等审阅,均得到重视。
滇省大儒由云龙字夔举,别号定庵,姚安县栋川镇北街人,清末举人,著述颇丰。他高度评价袁谨品质与诗文:“顺宁袁慎夫先生英年绩学,藉甚文名,已为时所罕觏,遭世多寇乱,身陷危城中,父兄不得相顾,义不苟屈,卒全其志。呜呼!此岂世之有文无行者,所可同日语耶?先生虽博学多通,而遗书存者绝少”。胡泽春将袁残稿交给由云龙,请其作序,由云龙欣然接受。
秦光玉也是从胡泽春那里得到的袁谨残稿。秦光玉字璞安,号瑞堂,别号罗藏山人,呈贡人,因创办学校多所,门生弟子遍及海内,被尊为“天南师表”。从秦光玉的序中我们得知,其实胡泽春搜集袁谨诗文非常不容易。原先送审的只是袁稿的前30首诗,经过两年的努力,又搜集到了38首诗,搜集方法非一日之功。据李步云《袁慎夫先生残稿跋》记载,这些诗文有的题写在墙壁上,有的写在送给朋友的扇面上,有的是记录于与朋友往来的书信中,更有一部分流传在民间,为郡人所熟记。从中不难看出,袁谨诗文在顺宁深受文友们喜爱,按当下的说法,就是“畅销书”,百姓是认可的,与现今获个大奖读者却根本不认识他写些什么的“著名作家”相比,袁慎夫可称为他那个时代的著名诗人。
秦光玉在前30首的跋中说:“顺宁袁慎夫先生,当前清咸丰时,集乡兵御贼,为贼所得,抗志不屈,骂贼而死,其节行之高,足以增光滇乘,固不徒以诗文传也。然读其残稿中诗三十余首,性情笃厚,词义缠绵,深得诗人温柔敦厚之旨。”民国四年(1915年),胡泽春又将搜集到的38首袁诗送到秦处,秦在跋语中言:袁谨诗“情词悱恻,气格浑成,的是佳作,仍拟全选入《滇诗丛录》。”
重诗才,更重气节,这是当时滇省大儒们对袁慎夫及其诗文的总体态度。赵又新在《袁慎夫先生残稿序》中说:“余总角时,每于酒熟灯红,尝闻父老谈慎夫先生节烈事,虽莫名先生为何如人,殉难为何等事,但觉悲从中来,痛恨丑类之残酷也。稍长,读先生遗文,愈景崇叹惋不置,以先生之才之学,使借有为之势,值可为之时,虽至今勋业彪炳,与李、杜、韩、范媲美可也。”赵又新对袁慎夫诗文评价之高,足见袁之诗文确实深刻影响了赵氏,以至赵的诗风近似慎夫,慷慨大气,豪气干云。
顺宁李步云也是袁谨诗文的爱好者。李步云是个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字癯仙,世居上达村(凤庆),少年时就非常好学,小小年纪就能写一首好诗文,并且品行端正,深得乡党嘉许。据《顺宁县志初稿》载,步云“童子试辄冠军”,于宣统己酉年(1909年)中选拔进士,到四川直隶州做判官。辛亥革命后,步云还乡,任县议事会会长、劝学总董、县中教员、校长等职,教书30余年,桃李满郡。晚年学佛,古稀之年仍鹤发童颜,眼明体健,笔耕不辍,序跋碑铭、墓志、诗文流散各地,乃乡邑间名士。当时,搜集和研究袁慎夫诗文已经是顺宁地方的一件盛事,参与者颇多,李步云就是其中的“发烧友”之一。步云参与搜集袁氏诗文时,事隔慎夫殉难已50年,记载中袁慎夫有诗文《兰江》《寿椿》两集,已经散佚无存,幸得“传诵”,存《东山阁记》一文。李步云对此痛心疾首,说“邦人士景仰遗徽,常以为恨。”怎么办?李步云多方寻访,搜集到存于扇面、信札、题壁中的袁谨诗十首、“俪体”文四首,欣喜若狂,“裒而辑之,将付梓以垂不朽”。在李步云的意念中,袁谨诗文“英挺真朴”,读其诗文,“犹想见慷慨殉亲激烈赴义时也”,文若芝兰,义重于山,袁谨的人品、诗品已经镌刻在顺宁人的心中。
忧国忧民,以身践行,这是袁谨最高尚的品格,也是顺宁人怀念他的理由。一个不满30岁就离世的年轻人,得到乡邻的如此尊重,必有超人的才干和如玉的品质。
离乱诗揭示了袁谨仓促而睿智的人生。
唐代诗人陈陶《陇西行·其二》说:“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诗情凄楚,吟来让人潸然泪下。战争使大量年轻的生命抛尸荒野,制造无数的家破人亡,是人类社会发展中滋生的毒瘤。风华正茂的袁谨实则“生不逢时”,不到30岁,正是上进功名的大好年华,却遇到了连年的战乱,国家不幸,百姓不宁,个人前途更无从说起。但袁谨不是那种消极对待时变的“篷间雀”,自况“谁知猛士心,能探虎穴窅”,常嗟叹自己“壮怀羞功小”,以一文弱书生,与武装的起义军周旋,显示了一个读书人的精神担当。
袁谨字慎夫,生于清道光十年庚寅(1830年),卒于清咸丰八年戊午(1858年),享年28岁。袁谨少时品学兼优,文章出众,与他的家学渊源关系重大。慎夫先生祖父袁昶,清拔贡,为凤山书院山长,诗文书画冠久一郡,与时顺宁县令山东曲阜桂馥(字未谷)交好,桂为清代大书法家、经学大师。桂袁组织九人的“蒲阳诗酒会”,当年名噪一时,是云南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其父其兄皆为县诸生,加之慎夫天资聪颖,对于学问可谓幼有夙慧。其诗自称道:“童年不好弄,嗜古如甘肴。”考秀才时童子冠全场,中咸丰元年(1851年)辛亥恩科顺天举人,时年仅21岁。(李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