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诗,就要摆在地上卖”。边外说,他从废纸箱里抓了一个手提袋,装了20本诗集出去摆地摊。因为害怕被城管执法人员撵,他又约了两个朋友一起去,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被撵时可以多出四只手来收摊,快速收好,拔腿就跑。
太阳光从西山那头射过来,围栏雕花隔板下露出一块阴凉。阴凉处,他们铺开摊位,把书一本一本地铺开,然后像砌砖一样码了两三层。摊太小了,起码的阵仗都没有。天又热,油头垢面,趿拉着一双拖鞋,盘腿席地而坐,“穷酸”一词说的就是这样子了。
“十来分钟过去了,走过来一对中年夫妻。我那哥们大学期间曾在上海地面上练过摊,有一定的实战基础,他张嘴一句‘嬢嬢’,那女士翻翻看看就决定买一本。一旁的男士一边掏钱包,一边还价‘能不能少点?’还没等我们回话,女士就很嫌弃地说‘知识是无价的!’在这种真理性的话语面前,我们都哑口无言了,只能默默接过32元装进口袋。”
边外饶有兴致地说着摆地摊卖诗集的经过。交谈中他不仅暴露了自己是作者,还热情地开展售后服务,问女士要不要一个签名。她很随和,说“签一个嘛”。可是他们都没有笔。其中一人赶紧小跑着去从收停车费的大爷那里借来一杆笔。边外说不知道要给一个陌生人写什么,就写了二个字——“祝福”。
开张之后,他们又守了三个小时。到饭点,他们仍然维持着卖出1本的纪录。“我们这是感受一下市场,市场反馈需要有周期的。”市场经验丰富的那哥们开始安慰边外,晚饭时又专门点了他喜欢吃的肉。
写了十年的诗集,取名《告别故乡》,卖了一整个下午,还卖不到一顿晚饭钱,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他很期待因为对文字相近的趣味而和一些陌生人相遇,那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期而遇,会让人感到一种“人生何处不相逢”的幸福。
边外出生于曲靖师宗一个名为“起东荣”的村子,那里只有一条弯弯扭扭的路与外界相连。二十多年后,他春节返乡时,写了一句诗“只有一条路,可以回到故乡”。这是一句近乎白描的诗,诗名叫《给父亲》。
我知道的边外,多少有些少年老成,甚至“老气横秋”,毕竟30岁还不到,字里行间却全是过往的痕迹。故乡,是诗人永远的母题,每谈及此,言语总会决堤。再公共的表达,也不过是诗人的心里话。他虽然常给诗歌披上对抗喧嚣的外衣,但根本无意于此,只不过是试图在“不得不离开”与“不得不回去”之间找一个平衡点。有趣的是,“离开”与“回去”后面的宾语,并不一定就是故乡,也许是他如今生活的城市,抑或生活本身。而这也正是这位“写着诗歌的游子”身上最特别的地方,他笔下的故乡并非起点,也不是归宿,而是生命之中的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他捕捉并记录,然后告别。
我想,诗人和游子犹如边外的外皮和内核。直抵胸腔的语句,不过是他对抗生活的方式。即便在昆明,他仍视自己为异乡人。穿行在春城的大街小巷,来往于省会的世故人情,他始终认为,自己不过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告别故乡。(作者 羊洒洒)